理发界的三大问题

2021-11-06 22:04:47

理发界有三大问题,你多久理一次发,理什么发,想骂理发师吗。


从我有脑子开始,平均一个月一次,在青少年爱美的年纪,二十天一次。26年来,我几乎从没理过十五块以上的头发,“几乎”是有一次在南码头不小心洗了个头,收了我二十块。你觉得这很抠是吗?当然不是,这是态度。临近中考的时候,我去小学常去的一家店理发,结账时,价格从五块涨到了八块,理由是“你已经是中学生了”。我他妈很生气,“照你这逻辑,我爷爷来理是不是得八十?”一番争辩后,我悻悻地理掉了人生最后一个五元头。你觉得我很贫是吗?当然不是,这是原则。


每个现实主义的丑人,都幻想自己能有个立体主义的发型,借此营造一个浪漫主义的自己。尽管只有十五元的消费额度,但这并不妨碍我拿着金子统昭的照片去找理发师。也会不拿照片,但那通常是理三毫米圆寸的时候。这种想理一个帅头的焦灼心理,估计庞麦郎最能理解,因为发型也是虚荣心的代名词。


由于通货膨胀,十五块已经很难理出头绪。因此,我也渐渐失去了每次搬家时,搜寻合适理发师的热情。但头总是要理的,过去我抄袭金子统昭,现在则抄袭自己。我拿出自己的照片,“麻烦照着这个理”。有的理发师看不懂,我就比划,“俩边剃短,顶部打薄,后面往上推,刘海剪出层次感”。当他们照着我的描述理完后,面对镜中的自己,我无数次感到了语言的爆炸效果。由此,我也渐渐摸索出一个道理,如果能安然无恙地理出一个满意的头发,依靠的肯定不是语言的指引,也不是理发师的天赋,而是奇迹。


理发店门口红蓝白条纹的柱状标志,看久了不仅头晕,还能让时间静止。椅子等同放血时的手术台,围布是绷带,剪刀是静脉,推子则是动脉。理发与放血的效果也相似,都使人焕然一新。这份静止不仅是历史的,也是运动着的。当你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外面车来车往,人流涌动,这便是喧哗和运动背景下的孤独。而小小的理发屋关着门,里面升腾起雾气,你与外界的关系显得很暧昧。


走进理发屋,首先看到的是墙上挂着的海报,它们都是时尚的过去式。不禁让人起疑,这帮九十年代审美的人能把我理成吴亦凡吗?其次面对的是镜子,镜中的我络腮胡,小眼睛,长脸,窄鼻,下牙包住上牙,由于长期熬夜,脸像个生锈的苹果。身上唯一好看的就剩下手,人们总说这手真好看,意思是它能写出不错的字来吧。但在这里,谁会关注你的手呢。每次我看到公共场合的镜子都会惊慌不已,放佛看到一头怪物。这种感觉在商场尤其强烈,原来对丑的恐惧会随着空间的放大而增长。


理发开始前,通常得先摘掉眼镜,镜子里的模糊是对丑的包容。我的脸有点油,汗水就像蜗牛,爬过的地方很快风干成一条条闪着亮光的痕迹。理发师的手每次触碰都会让人感到心虚,也许我该洗个脸再来。


他在创造,而我在沉默,二者的含混使这次合作趋于一次有准备的死亡。理发师在一侧剪完后,会让我动一下。由于理发中的我总是在瞌睡,于是,这个动作就像在俩个梦之间翻了个身。在梦的下沉中,我感觉自己像一艘长眠海底的沉船,上面正缠绕着潮湿的海藻。醒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那是我刚洗完湿漉漉的头发呀。当然,优秀的理发师不会让你做很久的梦,他们总是很快,效果还不赖。而糟糕的总是手忙脚乱,热衷于修补。


谁不想让帅头稳定下来呢,可是,即便你对这次的理发很满意,这个美也是暂时性的,一个月后,你又将步入美丑的分叉路口,不确定性便在你的头顶生长开来。所以,那些每次花一百理发的人,承担的风险和十五块是一样的。都说数字意味着稳定,但一万个理发师也拼不出一个稳定。


当理发接近尾声,他会替我刮掉络腮胡,割裂它与头发的联系。这会让我的脸像被火烤过一样,变得紧绷绷,紧接着,是用热毛巾敷脸,让皮肤放松。最后,他把眼镜递给我,当我看到镜中的自己,脑子里只有加缪在《正与反》中的一句话,“每当我似乎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深刻意义时,总是它的简单震撼了我”。


镜子中的我头发很短,还有点碎,显得整个头都缩小了。准确地说,我像一只绿毛龟。就像我在夜里担心白天降临一样,每次理发前,我也有种隐约的焦虑,这种焦虑通常会被最后镜中的形象具体化。于是,我的意志在眼睛这个部位首先崩溃,我只是想理个平凡的头,没想到半个小时后,它成了平庸。这种很失望但又没到绝望的漂浮状态让人窒息,我只能反胃似的回想狗逼理发师对我做的一切,操他妈的。


面对这么令人作呕的头发,我的眼睛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所能做的只有,少照镜子,少去摸它。最后,理发师问我,“咋样”,这个挑衅意味的“咋样”强化了我的失败。对此,我通常会说,“还行”,用口头上的幸福掩盖了事实上的不幸。你看,表面上我理了个发,好像生活又向前迈进了一步,但事实上,这个丑陋的发型对我而言,只是前进中的一个后退。


幸亏是在黑夜,没人看得清我的头发,我出门后,立即遁入黑暗之中。但内心觉得,自己正顶着一个黑色的移动炮塔,向路人发射无比丑陋的子弹。跟小时候一样,理完发的我喜欢奔跑,感受风掠过头皮的凉爽,快步冲上楼,不会打一个踉跄。双腿早已适应楼梯与门槛的高度。


到家后,面对浴室镜子,我对自己说,这头理得真有力量。等同于我进厕所会说,这味道太他妈真实了。不甘的我开始拿剪刀做最后的抢救。可又能怎样呢,一只绿毛龟再怎么修补还是绿毛龟。渐渐地,我在镜中那个平淡无奇,正用剪刀修刘海的丑男脸上看到了俩个字:愚蠢。


当你理了一个糟糕的头发,便会怀念之前那个同样糟糕的头发,毕竟我们跟它曾经生活过。尽管在一个丑人身上,可它们却是我掉在地上的一部分。既然糟糕是一如既往的,为什么我还要抱有幻想?


这个时候,我会想起我妈的一句话。她在我最爱打扮的高中时期,曾这样劝诫自己儿子把心思放在学习上,“长得好看的人理什么头都好看。丑的人也许会有一个发型适合它,也许一个都没有。”


这话挺有道理的,想多了也便释然了。第一,也许这个头不适合夏天,但没准光秃秃的冬天会喜欢它呢。第二,它还会再长,毕竟头发的生长速度总是快于我们的智商。第三,尽管这个发型等同于往我的丑脸上,从上往下浇灌了硫酸,但我可以把这份牺牲上升到英雄主义的高度。它是我一生唯一理过的某种发型,它的每一根碎发,每一个样式,每一块畸形,都只属于我,真正的全球限量版呀。如果别人评论这头发理得好丑,那就去他妈的,让他们每个人都笑到痔疮开裂流脓血才好。


不过偶尔,理发也会让我非常满意。但更多的是不满意和凑合。在“我想是”和“我所是”之间,有一种悲剧性的永恒差异。在某个满意发型的映衬下,你仅仅是显得很帅,而不是帅本身。你也永远不可能靠语言或照片就理出心中真实可信的帅头,因为文字高于或低于真实,照片平行于真实,但二者都不是真实,只有试错才是真实。


跟庞麦郎一样,我一直在搜寻适合自己的发型。也许跟我妈说的一样,也许世上根本就没有适合我的发型。三天前构思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就在想,头发作为符号,依据的是数量,表现为密度均等,单个的头发没有意义。而头发位于人体的顶端,在结构中的作用是,垂直覆盖当事人的所有条件。当它越长,人本身的表达就越模糊。头发越短,人的表达便越准确。现在的男性很流行把俩边剃短或剃秃,跟从前的均和覆盖相比,这是一个位置的变化,将矛束于头顶,象征着这是一个个人意见要得到强有力表达的时代。


发型标注了一种风格,你是个怎样的人,和你想成为怎样的人。这种风格只有使用价值,本身没有价值,因为再美的假发,我们也会觉得是空洞的,只有戴在头上才有意义。


所以,我隐约觉得,也许长发更适合我,因为模糊能稀释丑。刘海虽然是个无用的表面,但增加起来迅速,容易,甚至近乎无限。这种飘荡柔软的物质就像一个精灵,它与额头轻而垂直的接触方式,迎合当事人对轻盈的全部想象力,无异于一个神话。虽然我的脸丑得像只乌龟,但有了长头发,这只乌龟便被安上了翅膀呢。


如此理发五十年,直到秃顶。届时,开头的三个问题便被自动化解。而我再看这篇文章,不知道会是种怎样的心态,也许是怀念吧,毕竟2016年,我还有头发。而我的父母也都在身边。


题图:《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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