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族人为什么不懂音乐

今天的汉族人民普遍缺乏音乐天赋，这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共识。

文 | 辉格

从文化交流的内容和方向上不难看出，汉唐宋明在文化上一直处于强势，文字、文学、礼教、建筑、器具、服饰乃至茶艺，一贯输出多于输入，唯独音乐和舞蹈却只进不出，确实是个扎眼的弱项。

▍敦煌飞天

如此反差难免让人好奇：这是为什么？或许对照一下艺术强项可以看出点端倪，汉族在各艺术门类中，最登峰造极的，大概是诗词和书法了，它们的共同点在于——都是文人士大夫垄断的爱好，如有例外也是建国之后的事。

▍老干部诗

其实继诗词书法之后的绘画，最出色的也是文人写意画，这些艺术形式都可以在保持士人优雅文静正经的状态下，在书房中独自把玩。

音乐舞蹈则不同，它们或许是人类最古老的艺术，早在文字和文明出现之前就有了，并常常表现出某些原始冲动和野性张扬，容易被与前文明状态联系在一起。

▍胡旋舞，唐代著名健舞，原为中亚一带的民间舞，由康居传入。

它们生来就是大众的游戏，与理性、克制、内敛等士大夫们引以自珍的特性有些格格不入，而其中被后者所接纳的部分，也早早就被高度格式化、礼仪化或文人化了，很快与原本孕育它的土壤断绝了联系，被锁入庙堂，丧失了活力。

▍所以文人的音乐天赋就弥足珍贵，尤其在庙堂之上。

由此似乎能得出这样一个猜测：汉民族能够发扬光大的艺术，是那些能在文人圈里能玩的起来的，而像音乐舞蹈这种主要由大众玩的、或至少需要由大众不断输送养分的艺术，就少有机会。

▍今天大众终于开始向音乐舞蹈输送养分。

这是因为在两千年历史中，汉民族拥有开发深度最高的农耕文明，而按照马尔萨斯理论，在技术进步缓慢的条件下，农业和贸易越发达，开发深度越深，劳动边际产出率越低，底层大众的生存压力越大，闲暇也越少。

▍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Thomas Robert Malthus），。他的《人口学原理》（An Essay on the Principle of Population）影响深远，至今在社会学和经济学领域仍有争论。在该书中，马尔萨斯作出一个著名的预言：人口增长超越食物供应，会导致人均占有食物的减少。

在前农业社会，人类缺乏控制和改造环境的能力，人口规模和分布直接取决于自然资源在空间和时间上的分布，与投入的劳动量没有确切对应关系，这常常意味着他们有着大量的闲暇。

▍早期人类迁移图

假设生活在某个河口的部落，依靠捕捞每年洄游产卵的鱼群，只须在短暂的洄游期内劳作几天，即可囤积够吃一年的鱼干，部落的人口便必然由洄游鱼群的规模决定，再多的劳动投入都不可能养活更多的人，无疑，他们拥有大量闲暇时间。

农业时代到来后，自然资源带来的产出被控制得越来越均匀，比如生活在某条大河岸边的部落，以前只能在每年一度的河流泛滥之后种一季小麦，而在发明水利设施之后，可以种两季小麦，人口因此翻番，但现在农民每年需要劳作两季，闲暇减少了。

▍尼罗河泛滥产生了古埃及文明。

实际上，直到近现代我们仍可看到，在北方寒冷地带的农民，因为只能种一季谷物，普遍拥有大量的闲暇，而可以种多季水稻的华南，闲暇就很少；回顾几千年农业史，大致上就是一个复种指数不断提高，边缘贫瘠土地不断被开垦，人均耕地面积不断下降，人口密度不断增加，单位劳动产出不断减少的历史。

▍中国东北是典型的闲得出艺人的地方。

分工和贸易的发展更加拓展了通过追加劳动获得产出的潜力，因而也进一步压缩了闲暇，原本东北农民在大半年农闲期无事可做，但假如海运让他们能够与南方贸易，就可以利用农闲打猎或挖人参而换取粮食，从而养活更多人口。

明清两代，江南和湖广之间经历了一次分工与贸易大发展，江南农民大量改种棉花等商品作物，织成布匹后从湖广换取粮食，结果两地产量和人口都大幅增长，但单位劳动生产率却下降了，江南农民日耕夜织，被挤干了全部闲暇。

▍其实当时大运河的抽血效应也是很大的，养刚波宁。

这种劳动生产率随技术进步、分工和贸易发展而降低的增长，被经济史家称为马尔萨斯型增长，也叫内卷化。汉民族地区稳定持续了几千年的农耕文明，并且帝国的统一也创造了最佳的长距离贸易条件，其农业内卷化的程度或许是最深的，这一状况在明末引入美洲作物后变得尤其严重。

▍今天中国内卷化的代表——四川凉山彝族

可以想象，在大众丧失闲暇之后，艺术只能留给士大夫去玩了，然而，帝国的社会结构进一步压缩了艺术的空间，与西欧封建制以及五花八门的贵族等级制相比，帝国的官僚专制体系导致了极度扁平的阶层结构。

▍法国文学艺术沙龙

农民占了帝国人口绝大部分，脱离生产的人口比例极低，有闲情逸致的文人士大夫就更少，况且士大夫不像贵族，养不起宫廷艺术家，充其量只能自己把玩，这就难怪，他们留下的艺术遗产，只能是一些文人孤芳自赏、自得其乐的玩意儿。

▍「三大行书」

编辑 | 史祥莆  美编 | 马赫塞勒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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