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29 03:41:54
-01-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对我来说,比这更值得思考的一个问题是,等了很久公交车都不来,是继续等还是打车。
这是个困扰我多年的问题,至今都没有结论,所以后来我都改坐地铁。地铁基本不会迟到,而且只要不是末班车,即使错过下趟也不需要等太久,最重要的是,站内的电子屏幕上写着下次列车还有几分钟到,明确直接,要等多久心里都有底,不像没准儿的公车那样让人纠结个没完。
我之所以纠结,是因为等或不等,似乎都有道理。
继续等,是因为已经等了那么久,已经浪费了那么长时间,再不等到不就白等、白浪费了吗?而且万一下一秒就会出现呢?不继续等,是因为已经等了这么久,已经浪费了这么长时间,难道还要继续再等、再浪费吗?而且,万一还要再等很久呢?
等还是不等,这真的是个问题。
-02-
上大二那年,我爱上了一个人,那次我选择了等。
很令我惭愧的是,后来再想,那个人我并没多喜欢,可我那时却因为无法承受分手的苦闷和痛楚,做出一件后来再做不出来的汗颜的事。
印象最深的是我刚得知被分手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正式经历分手。我握住因为通知了我分手而怕得发烫的手机,向前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又转身向后走了几步,还觉得不对,这样反复几次之后,我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我的这副狼狈模样实在让自己感到恶心——可我真的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等。我每晚都去那个人住的小区,但我没有发短信说我在哪儿,也没有打电话等对方问你在哪儿,就只是坐在楼下等。我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等那个人半夜发现冰箱没东西去便利店时与我相遇?还是等那个人早晨提着垃圾袋买早点时与我相遇?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希望相遇,因为我总在那个人下班回家后去等,然后在那个人上班出门前离开。而且每当身后传来脚步声,我都会匆忙躲起来,但发觉不是那个人时,又异常失落。
几天后,这份等待莫名变成乐趣,一乐就是半个月。我甚至背上背包,背包里装着零食、薄毛毯,还有一台 PSP 游戏机。当时的我还觉着就这样一直等下去也挺好,起码等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回宿舍可以睡个好觉。
现在再想,我当时可能并不是为了等,而是因为这样就可以离那个人近一点,我心里就会好受一点了。
终于,我们还是相遇了。在一个周末的凌晨,正当我披着毯子用PSP玩《啪嗒砰》的时候,听到头顶传来一句“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当下没反应过来,低着头说了句“稍等一下,到 BOSS 了”,直到那个人叫出我的名字,我才心里一黑,慌忙扔掉游戏机站了起来。
说老实话,这半个月我并没想过相遇时要如何告白。但当时更让我开不了口的,是那个人旁边站了一个陌生的西装男。
那个年纪的我对西装男都比较怵,觉得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人,所以当下就蒙了。我脑子白了半天,嘴唇木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句昏头昏脑的话。
我说我在等你,我爱你。
其实我脱口而出的这句并非真心话,而是因为偶像剧就这么演的,这个情境貌似就得配这句话。不过接下来的一幕并没有照偶像剧的剧情发展。那个人并没有立刻捂着嘴哭泣,也没有说有话要对我讲让西装男回避一下,而是扑哧一声,乐得花枝乱颤。
看到那个人乐成那副样子,我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一旁的 PSP 不断传出的“吧嗒吧嗒吧嗒,嘭、嘭、嘭,吧嗒吧嗒”的背景音,真的很好笑吧。
那个人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对我说,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点了点头,说“嗯”。
然后那个人就拉着一头雾水的西装男进电梯了。我又看了一会儿电梯,直到电子屏上的数字表示他们已到达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楼层,便默默收拾好东西走掉了。
从那天起,我就没再等了。因为第二天醒来,我竟没像往日那般失落,那段曾令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忧愁,仿佛一夜之间变得久远起来,久远到我再记不得任何细节。
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我几乎很少会想到那个人。后来我才明白,我之所以能那么快就走出来,之所以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放弃等待,到底是什么原因了。
因为那个人用笑容告诉了我,那趟公交车不会来了。
-03-
多年后,我又爱上一个人,那次我没有选择等。
同样令我惭愧的是,这个人我是真的喜欢。我们身处异地,只在南京见过一次。
说起来,人啊,要是对一个人没感觉,总会蓄意掩藏无数铁铮铮的巧合,要是喜欢,则会把所有本无意义的巧合,强说成缘分。
我跟这个人便是。我飞去南京参加国际音乐节,这个人飞去南京出差,匆匆一面,我们就觉得这是命中注定了。
命中注定之前,其实我已有去北京发展的打算。命中注定之后,我便留在我的城市,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因为这个人说想和我在一起,说次年有可能会来。后来我一听到有可能就会心里发紧,或许就是这次落下的病根。
一年后,我终于还是离开了,不是这个人没有来,也不是我对那句“有可能”失去了信心,而是因为一通电话。其实在这一年中,每当专属于这个人的铃声响起,我都会心跳加速,但并非兴奋,而是害怕,害怕接起电话后会听到一句,对不起,我去不了了。
好在这个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而是一次又一次地说,再等等,再等等嘛。
在那一通电话中,我说,如果你实在为难,我去你的城市吧,我啊,漂泊惯了,只要咱俩在一块儿,哪里都是一样好的。我不是为逗这个人开心,也不是为感动我自己,我是真这样认为的。
可我话没说完,这个人突然打断我,斩钉截铁,义正词严地说不行。说完我俩都沉默了。而沉默后的那句话,我像《大话西游》演的那样,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这个人说对不起,但没有说我去不了了,而是说,我有些事还没有办好。
平常到这里我就不问了,可那天像是中了邪,突然就想问清楚,这个人一直没办好的是什么。我问你要办好什么。这个人说没什么,再等等。我又问,你要办好什么。这个人说,我求你别问了。我没有听从劝告,还是问了句,你要办好什么。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不然我哽咽什么。这个人又沉默好久之后,几乎是用喊的语气,尖着嗓子对我说,办离婚,你满意了吗?
我是在当天夜里飞去北京的,不是赌气,而是我无法承担这个从一开始就把我蒙在鼓里的谎言。我特意没有选择靠窗的座位,因为我知道,当下我是无法承受窗外逐渐离我远去的城市灯火的。但我还知道,我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坚强。
落地后,我取完行李,突然就转身上楼去了出发大厅,我那时已经昏了头,所有理性我都不管不顾了,我要立刻飞去我来的地方,我要去等。但我最终没有这样做。
当我站在票务处时,我终于还是想起起飞前,我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最初想问却一直没有问的一个问题。
我问你打算来这个城市,是不是因为我。
最终,这个人说了一个非常诚恳的答案:不是。这个人说一开始也打算来,说有很多朋友在这边,准备一起做生意。
到底做什么生意,我没有听清。因为空姐说飞机就要起飞了,让我关机。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不是”这两个字已经足以让人耳鸣了。在关机之前,我隐约听见这个人说了一句,可你不认为这样才是缘分吗?
若放在以前,我会认为这是缘分,是又一个命中注定的迹象。可我那时只觉得,这种缘分就是生命跟我开的无聊玩笑罢了。
我在等命中注定,而这份命中注定却只是躲藏在谎言背后的一次碰巧的机会。我既担不起这份谎言,也无福享受这种碰巧的机会,因此也就没有继续等下去。
我最终还是离开了票务处,跟随我最后一丝理智来到了我新的生活里。因为我知道,虽然那趟公交车最终会来,可我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04-
可万一呢,万一我选择了不等那个人,反而会让那个人因为冷落而怀疑自己当初选择离开是错误的呢?万一我选择了等这个人,这个人最终就会成为我终生的归宿呢?万一我选错了,万一我感动上苍了呢?
相信我,这种万一,我也想过一万次了。原谅我接下来会这么说:想感动上苍的世人那么多,上苍为什么就要选我当那万分之一呢,况且,我并没我想象中那般虔诚啊——虽然我并不在意付出,并不在意等或不等,但我在意的是,我的每一次选择,都能让自己得到更多。
如此自私的我,上苍为什么要偏爱?
后来,我再不会考虑哪个能让我得到更多了,随着年龄增大,考虑的便是哪个能让我失去更少了。毕竟是宿命里的人。宿命里的人哪有全部选对的时候。尤其是被上苍忽略,只能为自己定夺命运的孩子,哪里能每次都对得起自己。
再后来,我就明白了,原来等与不等,似乎都没有道理。既然怎么选都是错的,那么怎么选,也都是对的。
后来偶尔再想起那个人,我都很庆幸,庆幸在等还是不等这个问题上,我做出的选择都没有让我迷失掉。这应该算是一种正确吧。虽然代价是提前面对结果,要在瞬间承受原本可以用很长时间的迷茫、纠结、不安、怀疑来慢慢缓冲掉的冲击。但有结果,总比没有要好吧。
当我提前得知那一趟公交车永远不会来,得知会来的那一趟需要耗费我无力承担的时间,虽然会难过一阵子,但总是会安心的吧……
我知道除了马上启程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论选择另一种方式,还是去往另一个地方,我都得走,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停留的全部理由。
其实人生从来都不是车站,而是一趟永不停站的公交车,我们从未下车,也从未做出过错的选择。至于那趟迟到的公交车什么时候来,与我们又有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