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璐:像傻子一样生活,像艺术家一样思考

2024-02-15 15:41:21

生而摇滚,不管身处何方,心之所向,这个夏天,不能没有摇滚乐。VOGUE开启一场摇滚狂想,邀请多位音乐人一起ROCK THE HOUSE!

女儿六岁,走红三年,石璐在小幅调整、大幅上扬中即将迎来39岁,正是到了“以前只知道自己不要什么,现在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年纪。人们喜欢她敢说、直率、有态度,喜欢她小身躯、大能量、打一手好鼓,她却至今无法与“中国第一女鼓手”的名号达成和解。作为乐手要懂得成全,但绝不做只局限于鼓手的鼓手,石璐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今年4月,刺猬乐队发行第十张录音室专辑《乌鸦谷-晕晕众生,命命相连 CROW VALLEY-IT’S ALL CONNECTED》,不知不觉间,这支乐队已经肩并肩一起走过了17年,呈现了无数生动的表达。从早期被别人所定义为的“青春三部曲”到攒至第“十”张象征某种圆满寓意,石璐和刺猬一路经历,一路成长,看到了这个世界越来越多的细节,并在珍视每一个当下之下,实现了最当下的情感输出。“以前(的歌)是从内而外的,全由‘我’引起,我的朋友、我的工作、我的思考,是以‘我’的亲身经历为中心的;现在看到的社会现象越来越多,肯定会找到一些其他的切入点去深思熟虑,并对社会事件进行故事陈述。”《乌鸦谷》更客观地描述着这个世界:家庭暴力、网络喷子、年轻人人均EMO等,以作为世界的一部分的人的视角。

几经蜕变,如今的刺猬已经逐渐演变成了一支叙事摇滚乐队,人不可能永远地拥有青春,也不可能永远浪漫化地唱着后青春期的诗。

《乌鸦谷》的封面乍看像一块儿绿茸茸的大毡毯,细看也并非一个以乌鸦为主体的谷,经了解才知道,画面描述出的是网络环境下飞扬和沉潜的你我。看这光怪陆离的画风有种精怪故事集之感,随即心中生出一个大胆推测――石璐该不会是从女儿的绘本里攫取的灵感吧?石璐却语出惊人地回答道:“那个封面我特别不喜欢。我作为一个乐手的无力感就体现在这儿,就是当主唱说‘贼牛,创造历史了’的时候,我还在第一版绘画里跟人掰扯是否还有想象空间这事儿呢。”

石璐认为的封面的理想状态是由想象构建一个古灵精怪的、异兽的、戏谑的世界,而不是百科全书上猫猫狗狗的图鉴,那些为了卡通而卡通,太复杂也太简单的成人世界的知识经验。孩子的本能和“敢”,那种颠覆三观的直率任性,是成年人所不具备的,但孩子终归是孩子,持续保有想象力的儿童绘画往往是不可控的,很难成体系的。“现在这样已经是艺术家和设计师的极限了,我觉得跟艺术家沟通倒没怎么着,主要是我们内部纠纷得很厉害。”

一个想这样,一个想那样,矛盾是不可避免的。比之于有的乐队出现分歧和争论避而不谈,导致最终解散,刺猬向来争吵不断,“恨却离不开”。石璐进退有据的智慧体现在乐队相处时,她只把自己看成一个乐手,逐渐习惯了放手和成全,而搞起业务来,“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局限于鼓手的鼓手,鼓手做得好,肯定还是因为想其他问题想得多,整体的音乐架构啊,编曲啊,你是往外想的,没太想自己,没想着怎么SOLO怎么让人听见。整体的东西好了,才会显得你好,哪怕你只打一个音,只要是精准的,能说明问题的,它也是好的。”

“我也觉得这张专辑怎么没做‘十’这个概念呢,经纪人说,我们等着做‘二十’呢!”

嘴唇涂成闪闪的墨绿色,一只手握着两根鼓棒随意比划着……石璐被一众工作人员团团围住,摄影师正试图在极短的时间内调动起她的情绪来。“给我放‘魔岩三杰’!”突然听被拍摄者喊出这么一嗓子,全场报以一片徐徐溢出的笑声,何勇的《钟鼓楼》也骤然响起,三弦演奏,声场开阔。“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家就在这个地球的上边”的声音不绝于耳,好像被唤醒般,那个时代就会再次浮现眼前。

在石璐的表述里,“魔岩三杰”所代表的中国摇滚乐的黄金时代是“有根儿”的,那帮人经历了社会动荡,经济体制正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中国摇滚乐也从无到有……在巨大的变革之下,他们真的痛也真的害怕,所以宣泄和呐喊,才能唱出“幸福在哪里”“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民”这样的歌来。相形之下,她自己所处的时代条件已经不具备那种“根儿”了,“我不知道我们那个时代想干嘛,可能只是单纯地喜欢玩儿而已。”和石璐聊摇滚乐,被反复提及的一个高频词就是“根儿”,没有根儿,思辨、反抗和愤怒都是浮于表面的,形式化的。

在石璐拎来的一大袋子道具里,内有一个横切面比脸盆只大不小的洗菜盆儿、一对儿清朝的撞铃、一沓黑胶和CD,其中一张名为《CUT》的黑胶唱片甚是扎眼。这张唱片出自SLITS,一支上世纪七十年代女子朋克摇滚乐的先驱乐队,在那个冲突的年代,女性是最具争议的话题,她们有股劲儿,有愤怒,“这才叫ROCK STAR,我能体会到她们脚下踩着的东西。”石璐无比真诚,但笑容却收了起来,“这张专辑在网易云的评论量只有57,最有名的歌《TYPICAL GIRLS》的单曲评论量只有19。再也没有朋克时代和嬉皮时代的反抗、思辨和反叛了。”

聊起女儿,石璐有时会下意识以“我姑娘”开头;被问及亲子话题,你常常能听到一句温柔一刀的“一看你就没孩子”,她方才打开话匣子。

女儿春天和石璐一样,五岁开始学钢琴,哪怕已经过了绝对的“望子成龙”的年代,过程也是同样胶着。春天一周固定上一次课,周中老师盯着练琴,周末石璐陪着练,绝不含糊。

石璐在练琴这件事上能够与孩子充分共情、共思,但她和钢琴之间并没有什么愉快的记忆交织,反而因为太不喜欢弹琴而用长时间的学习占据了练琴的时间。在最想放弃的时候,老师跟她说:其实弹钢琴不是目的,弹多好也不是目的,可能现在你觉得弹钢琴没用,但是未来你会受用的。当发现未来的受用在于打鼓很轻松时,石璐欣慰于不知不觉中成了自己琴童生涯的红利享有者。“钢琴太难了,打鼓就变成一个我擅长、我喜欢、我有兴趣愿意练的事儿。”

既是红利享有者,又是处女座妈妈,石璐视陪练为修行。送孩子学琴目的性本不强,“不用搞专业,有个理论基础就行了”,但春天弹琴的手型总是趴着的,特别难看像鸡爪子一样,又让她开始重新审视为什么要让孩子学琴这个问题来。“弹琴的目的不在于会弹的歌又变得多了一点儿,要看的是效果,哪怕你只会弹一首《小星星》,但是你的手是拱型的,它就是好的。自己弹得不好,也要知道为什么不好,别人弹得好,是怎么个好法,起码得能看懂。一个人连站都站不直,要怎么跑呢?”

在练琴和陪练中,石璐逐渐找到了和女儿最舒服的沟通方式,并尝试在充分尊重的前提下建立女儿健全的人格,两相对照,她发觉自己也更能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了。“我姑娘是那种比较要强的小孩,她有一个关键的痛点,哪怕她做错误的动作,只要你跟她说‘对,然后但是呢怎么着怎么着’,她也是能接受的。她可能受不了一点打击,就需要你去鼓励她,你越鼓励她她干得越好。”

石璐挺乐观的,“弹钢琴最重要的是磨练人的意志力,怎么去克服前面一个个小小的困难,过程中怎么专注,怎么去让这件事持之以恒,这个是钢琴的魅力所在。作为孩子来说,其实只要越过那个坎儿,过去了,找到那个愉快感了,自然就开始享受了。”

拍摄结束,石璐卸了妆,拆掉了两个小辫子,换回了自己的VINTAGE碎花夹克、VANS OLD SKOOL经典款板鞋,一早来时别着的两枚黄卡子和一枚绿卡子又回到了她的短发上。就在这个即将入夜的普通周五,石璐顺势往面前的凳子上一坐,讨论起谁去学校接孩子回来过周末的问题来。

刺猬、怪力、赌鬼、哪吒、后鲨、CARSICK CARS、SNAPLINE这波乐队出来的时候被称作“北京新新声”,经常在故宫西门的老WHAT演出。据说“北京新新声”的特点是技术不是最重要的,观念才是。能否回忆下当年初出茅庐的“新新声”们是怎样的一群乐队青年?

我想到《请宰了我》那本书里一段关于什么是朋克的描述。它鼓励年轻人不要等着别人交代怎么做,而是由自己去创造生活,要再次使用自己的想象力,不用追求完美,有点儿业余和可笑也没什么,真正的生命就是充满了麻烦,一团糟,把一切难看倒霉的事最终转化为你的优点。那些人就是这样,重要的是你的表达,表达是目的,技术只是手段而已。目的和手段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但是太多人把手段活成了目的。

石璐和付菡、李青你们作为当时同一批出来的乐队女孩儿会彼此感到有更深的联结吗?

作为女孩一定更懂女孩。开始玩乐队那几年我没意识到,直到录制《生之响往》专辑的时候,李青是制作人,才发现原来以前认为的我们的精神世界不大同现在都一致了,《乌鸦谷》专辑制作完以后我特别想她,因为想到《生之响往》专辑的时候,她虽然没有上手操作,但是特别深度思考,不是音乐表面的花哨,而是把整张专辑分四大类,每类做到极致,拉出层次,再看看她写的专辑文案,才明白其实她不只是一个制作人,更像是一个策划,一个总监。

登上综艺节目经历了一夜爆红,但其实乐队本身和主流市场还是存在一定的冲突和距离的。你怎么看待这些冲突?是贴近的态度还是警觉的态度还是我更要做自己的态度?

对,那个冲突和距离在于我们和主流市场的标准和流程不一样,主流工业化体系那套东西我们没有足够的认知,有认知了又没有能力,所以必然有距离。怎么看这些冲突?就拿作者电影和商业电影来说,很多人觉得二者是冲突的,彼此看不上。但其实好的作者电影就是被大众接受的,那就是商业电影。所以别说什么UNDERGROUND,那是逃避或者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但我也绝对不接受为了商业而商业,那个性质更严重,是欺骗大众。保持独特的同时又能对听众的耳朵负责,这个事不容易,自我表达又能让大家有共鸣,这个事更难,真正的好东西需要深入浅出,但现在很多的音乐人也不会去深度思考,也不钻研,肤浅当道,无病呻吟,披着摇滚的外壳,好的作品自然越来越少。

你觉得你会有玩不动乐队的那一天吗?刺猬会一直玩下去吗?

我觉得乐队它其实只是个载体,一个形式而已。但是只要你有话想说,想通过音乐来表达,那就通过音乐来表达。哪天不想说话了不就闭嘴了吗?你问会不会一直玩,其实我特别讨厌说“会不会”,因为“会不会”其实是一个承诺,是在画一个饼,就是类似“我会爱你一生”“我不会离开你”之类的。在我看来,是靠不住的。与其这么说,我可能更能接受“我不想离开你”或者“我希望我用我自己的能力去爱你一生”。所以我现在没法回答说我会玩到哪一天,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也无法承诺。

摇滚乐的生命在现场,如何定义一场“成功的演出”?

这东西没法定义,其实每一场演出都是非常成功的,这不关乎底下的观众有多少。这么说吧,哪怕台下只有三个人演的好也是演的好,有三万人、三千人演的糟糕也是成功的。因为糟糕也是一个过程,去ENJOY THIS SH*T。摇滚乐它其实就是失控的,那么就去享受那种失控的糟糕的麻烦的感觉就行了。

当下流行的HIP HOP和EDM音乐你会关注吗?你怎么看“摇滚已死”这个说法?你眼中的摇滚精神是什么?

不会关注那些,没那么多精力去分散。不是摇滚已死,是信仰已死。信息大爆炸让大家注意力极度分散,根本没有时间去深度思考什么东西。很多人都在说摇滚乐是什么摇滚精神是什么,但真正重要的问题是摇滚是从何而来的?它的母体是什么?有人说是从痛苦中而来,这个人火了幸福了不痛苦了就写不出好歌了,我觉得就是太表面了,因为痛苦挣扎反叛这都是表象。我认为的摇滚的母体是恐惧,恐惧伴随着无力和失控。狗为什么会叫?因为它害怕。人是高级动物,会思辨然后通过音乐呐喊或者戏虐,但核心一定是恐惧,这就是摇滚的母体。也就是我前面说的为什么很多音乐只是披了一个摇滚乐的外壳,这种太多了。

中国的摇滚乐里,目前最稀缺的是什么?作为前辈,希望从更年轻的乐队身上看到哪些创造?

稀缺的是“脚”,就是能立得住的、有根的东西。我觉得好多乐队包括我们自己,是从膝盖开始的,可能有的乐队是拦腰截断的,就是只有上半身,没有那个脚,再说透点就是飘。我觉得还是要更有那个根儿,更需要知道自己的表达是什么才行。

我特别希望年轻的乐队有更创新的表达,但这个表达也是要有根儿的,去输出属于他们自己时代的,属于他们这代人的表达。

70年代女子朋克先驱,歌里有对女性的思考和自己的态度,歌曲挺邪的,但是越听越好听。

我觉得MGMT是假电子真摇滚,里面有各种思辨和自嘲,而且又以大家能接受的方式脍炙人口,特别聪明。

最喜欢的就是拿西游记做比喻那段,特别巧妙地交代了时代背景(改革开放),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人们的理想确实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自己的无奈无助和愤怒全在歌里了。

歌曲制作太好了,特别工业,前面的木鱼一下想起了窦唯,开车听贼带劲。有些歌曲不能算完全的摇滚乐吧,但是也有很强的音乐性。

第一次听的时候在滑滑板,当时觉得自己像鸟一样飞在空中。

应该是个个人,五年前就喜欢,现在依然爱,像一个远方的朋友跟你畅聊一夜,特别暖的感觉

中间出现的离调小笛子很意外。

偶然间在广播里知道的国内乐队,太喜欢这个合成器音色了,唱得也舒服,整体感觉非常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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