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25 17:04:50
文章选自《下雨天一个人在家》,作者江国香织,翻译张乐风,赵峻,李洁。南海出版公司出版。
音乐在我的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元素。
我自己没有音乐才能,既不会乐器,也不会作曲。恰恰正因如此,在音乐面前我才能坦然以对,不设防,不抵抗。音乐如同雨滴般飘落下来,无比美丽。
十年前,曾见过一位女作家。她非常美丽,是位文风炽热浓烈的作家。那天她若无其事的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白兰地。当时我二十五六岁,刚刚决定今后要以写小说为生,完全为她的魄力所倾倒。
“工作的时候特别耗费能量,所以没有音乐不行。”她说道,“最近写作时,古尔德听得比较多。”
古尔德。我深感诧异。那么紧迫, 那么激情,那么令人窒息的音乐,这个人居然凭借着足以与古尔德的钢琴相抗衡的张力、集中力和精神力量,边听着它边写作?
这情景在当时的我看来,介于潇洒与沉痛、憧憬与胆怯之间。如此驱策自己,把自己逼到极限,一定非常耗费精力吧。
然而要有所创造,就必得如此。
我自己在写作时不听音乐。但是我觉得,认为生活中音乐无论如何都是不可或缺的,所以说就是为了写作。
我觉得音乐是一种药,让神经时而兴奋,时而镇静,似乎触及了语言无法涉及的区域,让心灵受到震撼。
之所以希望听音乐,或多或少,就是希望心灵受到震撼。
若问为什么,恐怕是为了倾听自己的振幅,如若不是为某人或某物震撼,任何乐器都不能奏响。
表现某个实物,就是将自己变为乐器。无论是便宜货还是玩具,音质很差或业已损毁,只要是乐器,除了奏响音符之外别无他途。
我的朋友中有一个人,他将早晨,中午,夜晚听的音乐区分得泾渭分明。据他所言,只要稍听一下,便能将音乐分门别类,归档于适用于早晨或是中午。这或许是心情或者爱好的问题。不过在我看来,这似乎是对某事某物加以约束的一种尝试,类似规定早晨必须喝牛奶、晚上才喝酒。
只有一件事令人为难。这位朋友说。这便是到处都漫溢着音乐。分明是大白天,满街却传来夜晚的音乐;明明是晚上,酒吧里播放的竟是早晨的音乐。心情真是糟糕透了,让人觉得烦躁不快。
享受音乐的方法因人而异。
我个人喜欢听的,有卡拉扬题为《浪漫乐章》的唱片,尤其欣赏开场的马斯卡尼的氛围。接下去是奥芬巴赫,柴可夫斯基,这张共收录了十二支如行云流水般短小美妙的乐曲的唱片,最后以瓦格纳的曲子结束。
还有一张题为《小风琴》、汇集了十六至十八世纪风琴曲的唱片,我也很喜欢。洋溢着清凉宁静的气息。
秋天和妹妹去北欧旅行,在瑞典下榻的一家宾馆距离市中心很远,坐落于绿衣森森的田园之中,是一家公寓型酒店。其实城市并不大,坐出租车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然而出租车难得一见,好在不仅是我,妹妹也喜欢走路,于是我们每天都徒步往返。步行至市区一个小时,况且绿树过于茂密,尽管治安很好,但到了夜晚,毕竟是条昏暗寂寞的道路。
“边唱边走就没事啦。”
妹妹说。我们立即付诸行动。只是我和妹妹年龄相差六岁,会唱的歌也不一样,结果唱的总是童谣,还不知为何唱起方格子乐队的歌,在绿衣森森的夜路上。
一唱起歌来,精神确实为之一振。不知是该说胆气顿生呢,还是活力四溢。这时我便想起来,我们的父亲讨厌别人用鼻子低声哼唱。只要母亲在厨房哼什么歌,他便眉头紧锁满脸不悦,似乎把这视为没有品行的行为。我一哼唱便会遭到训斥。
但是,父亲和我们一起散步时却会吹口哨。我还记得父亲让幼小的我骑在肩上。黄昏时分听到口哨便会心生寂寞,不过夜晚听到时却时分开心。
音乐具有万般功效。
听到辛迪·帕劳的歌声,就仿佛和珍贵而特别的女友彻夜长谈,视野骤然开阔;而洛·史都华则如同旧日恋人,温柔又催人泪下。
有种音乐会维系这某种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所和特定的事件。由于记忆是个顽固的东西,每当听到它,便立刻一拥而至,危及现在。
有时更直接的被歌词吸引,从歌词中得到安慰。比如曾作为音乐剧的曲目、后来被卡莉·西蒙翻唱的《走自己的路》,Hi-Posi这个奇妙双人组合的《你怎样都行》,苏珊·薇格的《汤姆的小餐馆》,长渕刚的《哭吧小无赖》等,他们的歌声和歌曲的旋律固然很好,但都是先被歌词吸引的最佳例证。若要问究竟是怎样的东西,且看《走自己的路》的歌词。
I'll go my way by myself,this is the end of the romance.
I'll go my way by myself,love is only a dance.
I'll face the unknow,I'll build a world of my own.
No one knows better than I,myself,I'm by myself alone.
说到安慰,还有一种东西被称为背景音乐。还奇怪的词儿。关于这东西,我是心存疑念的:究竟什么声音让人的耳朵或是神经感到舒适,纯属个人感觉的范畴。之所以有供给,只怕是有需求的缘故。
孩提时代,有时半夜里父亲和母亲在客厅听唱片。唱片有时是爵士乐,有时是香颂,有时是夏威夷音乐,有时则是《归来的酒鬼》。深夜偶然睁开双眼,战战兢兢的走向客厅,那里看上去不同于平素,灯光不可思议地格外明亮。父亲和母亲都很快活,客厅里弥漫着酒和简单菜肴的气味。
音乐总是回响在周边,像细雨般飘然落下,未及思索和感受,便早已沁人心脾。时而得到鼓励,时而受到冲击,时而思绪万千。结果我从中汲取了某种能量,明天又能继续生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