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16 23:26:53
第一章
0.1
最热爱摇滚的人,不是任何一个摇滚乐手,而是每一个被称作骨肉皮的女孩儿。
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骨肉皮,除非丫脑子有病。这是一个带有蔑视意味的叫法儿,没有人会喜欢。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一个别人眼中的骨肉皮,大概是在我刚刚成为一个女人不久。多少有些遗憾,我的第一次不是和我最爱的男孩儿。即使到了现在,我也没有遇到一个最爱的人。
我姑且称自己是一个骨肉皮吧。在这里先普及一下摇滚知识,骨肉皮是Groupie的音译,指专门跟摇滚乐手睡觉的女人,或者学术一些你可以认为她们是“为了钱和出名千方百计主动献身摇滚明星的女歌迷”。北京的圈子里给这样的女孩儿叫“果儿”。“戏果儿”是男的泡女的,“戏孙”是女的搞男的。我不认为我脑子有病,我只是有点儿热爱摇滚乐,只是迷恋那种肉体上的满足。但我不会满世界宣扬“我爱摇滚乐”,那是石家庄那些县城文学青年们爱干的事情,并且把这句口号印刷出来公开发行,唯恐人们不知道。够傻的。
我对摇滚乐没那么了解,我对摇滚乐的全部了解几乎都来自摇滚乐手们的床上。
起床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中午了,窗帘拉着,我没看表。我看了看睡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睡得很香,他的屁股很好看。我们昨天晚上做了两次,其间我到了三次高潮,我承认他第二次做得比较猛一些。我喜欢看他把头发散开,遮住眼睛,迷乱地,猛烈撞击我的身体。我不在乎发出很大的声音,也不在乎把身体撞得生疼。既然是,就得拿出的态度来。
我上了个厕所。然后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裸体。镜子里的我还算年轻,一点都不老,我的皮肤很光滑,肚子上也没有赘肉。也坚挺,虽然不是“非常”大,但也足够“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了,而且对称,如果我去湖南,应该可以达到应征公务员的标准了。只是我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分外苍白,我摸了摸我自己的脸,脸上毫无表情。也许我有些自恋。我认为我还算好看。
我这么端详了自己一会儿,开始洗脸刷牙,用他的香皂洗过了脸,拿起牙缸里唯一一支牙刷,看了看,挤上牙膏,开始刷牙。刷牙声在这时候显得很空洞。如果配上一段音乐不知道什么效果。吐掉牙膏沫儿,漱口,涮牙刷,把牙刷扔进牙缸,把牙缸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并重新摆放好。
我把手提包里的所有东西撒落在桌上,化妆品、香水、两部手机、Mp3随身听、钥匙、钱包、香烟、Zippo打火机、安全套……我穿好衣服之后开始化妆。这动作让我联想到《聊斋》里的《画皮》。
在我眼里,摇滚乐手们有各种风格,但是这种风格和他们在舞台上装扮出来的风格并不一致——甚至有很大的反差。
我曾经沉湎于一个非常棒的吉他手的演奏技巧中,他在舞台上从来都非常稳重,他的吉他比他的为人更加稳重,这是我迷恋他的原因。他们乐队出过两张专辑,反响都很不错,我很欣赏他们乐队的才气,虽然算不上咄咄逼人,至少能让人得到快乐。不要以为我只是一个有着漂亮胸脯的女人,我的审美能力并不低下。顺理成章地,我跟他回了家,他的家布置得井井有条,一如他在乐曲中所铺设的吉他音轨。他热烈地拥抱我,疯狂地吻我,我激情地回应,发出娇弱的喘息。我看到他的吉他放在床边的吉他架上。他拥抱着我摔倒在他淡蓝色的床单上。他的手疯狂地除去了我的衣服。
但是他高超的技巧只存在于舞台之上,在床上,他差得一塌糊涂,每次都只有短短的几分钟。连演奏一首曲子的时间都不到。但是我会安慰他:“没关系,已经很舒服了。”我知道我的笑靥如花,我也知道我的头发有多么凌乱。
镜子里的我真得很苍白,有必要再涂一些眼影,这样会让眼睛显得生动一些。索性再多涂一些,既然生动,干吗不再生动一些?嗯,终于满意了。我把散落在桌上的所有东西塞回到包里边,扫了一眼仍睡在床上的男人,转身出门。门被重重地关上。
0.2
街上的阳光很明亮,一个女孩儿匆匆地在人群里穿过。
这个女孩儿就是我,如你所知的,你可以称呼我为“骨肉皮”——或者是一个果儿。如果你想客气一些,你可以叫我小麦,这是我的自称,圈子里的人也都这么叫我。到现在为止,你所知道的是:我很年轻;我还算好看;我是一个热衷于和各种摇滚乐手做爱的骨肉皮……其实你对我并不了解。所以,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着我的文字来一点点了解我的故事。
这是北京的初夏时分,街上的风景开始漂亮起来,年轻的情侣们依偎着,穿着好看的衣服。小商贩们努力地吆喝着,但他们也在堤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那是他们的天敌。出租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过来,经过车站的时候会放慢速度。偶尔会有上下车的乘客。公共汽车一如既往的拥挤,古老国度的人们已经忘记种种礼节与风度,争先恐后地上下车。这一切,在我的眼睛里面并不新鲜,因为我就在这座古老但历史尽失的城市里出生、长大,早已经熟视无睹。
“晚报,北京晚报,晚报,北京晚报……”书报亭的自动小喇叭已经开始广播上了,这才几点,晚报就已经上市了。我没有看报纸的习惯,却听惯了《北京晚报》的吆喝声。这已经成为了北京这个城市的经典环境音。
“要光盘不要?要毛片不要?光盘……”这时几个外地中年妇女的吆喝声,她们吆喝得很努力,但就是太直白了,连点广告语都没有,比如说“欧美最新毛片儿经典”、“女优的最新姿势”、“如何让变得更有味道”。从这一点上来说,新浪的博客频道就做得比较好,没那么回事儿也能把标题变成那么回事儿,怎么惹火怎么来。我从卖毛片的大婶身边经过,没带走一片光盘。
我喜欢北京的夏天,很热,可以穿很暴露的衣服,也可以欣赏别的女孩子们裸露出来的身体,白花花的,像一堆一堆的肉。我喜欢在街道上穿过,也把自己的身体展示给这个城市,以及这个城市的居民和过客。我只是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道风景,有时候我在这个城市里沉默,但有的时候,我却必然的,成为这个城市的一道风景,我在街上流动,像大多数漂亮的女孩子一样。只是我身边少了一个帅气的男孩子。
我不认为没有男朋友是一个遗憾。虽然我也渴望爱情,但却不希望稳定的恋爱关系成为我的圈套,身陷其中,而失去了自由。我猜想,恋爱往往会让一个人失去自我,你得照顾对方的感受,你还得去关心他,甚至你还得不断地琢磨他的小心思,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啊?他最近没跟别的女人睡觉吧?乱七八糟!女人何苦为难自己?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我的身体是正常的,我有我的欲望,有那么多男人想跟我睡觉呢,我干吗一定要找一个固定的男人?别替我的生活操心。
我走进西直门地铁站,经过卖艺的盲人的时候,往他的钱盒儿里扔了一张一块钱的钞票。卖艺人的笛音婉转凄凉,经过他的人们都是匆匆而过,没谁被他的音乐所感动。这也是这个城市里熟悉的画面。地铁车厢内很喧闹,很拥挤。年轻的人们兴奋地交流着什么。偶尔会有人接听手机,但是信号并不好,随时会掉线,接听电话的人往往会急匆匆地说:“我在地铁上,一会儿就没信号了……”果然,话没说完,电话已经断掉。因为是周末,没有平时上下班的人群,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状况。我站在地铁车厢的一个角落,戴着耳机默默听着Mp3播放器里的音乐。周围的人群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摇滚乐或者说摇滚乐手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具体传说中的他们是什么样我已经很难笼统概括,大概不外乎是颓废——愤世嫉俗——不负责任——我从没有想要任何一个人对我负任何责任。你不觉得“负责”是一个很好笑的词吗?它是动词?还是名词?要是谁大发善心要对我负责任,我只能落荒而逃。
车内广播响起, “……各位乘客,欢迎您乘坐北京市地铁列车。复兴门是换乘车站,请您在站台中部下台阶,换乘一线地铁……”提醒我该要下车了。
0.3
这是那种北京最普通的公用电话亭,橘黄色,有些旧,在半圆形的内侧里面贴满和写满了各种小广告,的、招工的、同性恋交友的,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报纸上不都喜欢这么形容么。
我在等一个电话,这已经成为我的一个习惯。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是怎么接到的他的第一个电话,是一个下雨天吧,我躲到这个电话亭避雨,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这年头儿,谁还会打传呼呢?或者是谁用这个电话拨过对方的手机吧?电话铃是在响得刺耳,索性把它接起来。
“喂?”我说。
“我只是想跟人聊聊天儿。”电话那头是个说话声音很好听的男声。
我们就这么聊了起来。那天聊得很好,于是他偶尔就会打这个电话,如果我恰好经过这里,我会跟他聊起来,像一对老朋友那样。逐渐地,也就形成了默契。这个回忆很美好,我几乎都不愿意去回忆,我不知道回忆多了,会不会让回忆变淡。电话铃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知道这电话是找我的。
“你是不是好几天没打过这个电话了?”我接起了电话。
“也不是。”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吗?”我点上一支烟,望着周围的霓虹灯和来往的车辆。
“没有吧。我打这个电话只是为了跟你聊聊天,并不一定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听你说点儿什么也好。”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生活很无聊,每天给自己找乐子,稍微琢磨点儿理想什么的我都替自己觉得害臊。”
“北京太大了。这么大的城市,能有一点儿理想也是件很难得的事情。”
“是啊。”我抽了一口烟。
“你在抽烟?”
“是的。”
“等我也点一根。”他在那边点烟,“你看过《海上钢琴师》吗?”
“《1900》?”
“对。他说:陆地对我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太漂亮的女人,太长的旅程,太浓烈的香水,无从着手的音乐。我永远无法走下这艘船,这样的话,我宁可舍弃我的生命。”
“所有那些城市,你就是无法看见尽头。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惟独没有尽头。拿一部钢琴来说,从琴键开始,又结束。你知道钢琴只有88个键,错不了。你把我推到舷梯上然后扔给我一架有百万琴键的钢琴,百万千万的没有尽头的琴键,它们没有尽头。那键盘是无限延伸的。然而如果琴键是无限的,那么在那架琴上就没有你能弹奏的音乐,你坐错了地方,那是上帝的钢琴。”我接着他的话题,背诵着《海上钢琴师》的台词。只是我不确定顺序对不对。
“你居然能够背诵下来。”他显然有些吃惊。
“因为我也活在一艘巨大的船上,我找不到走下去的路,也没有走下去的勇气。”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把它踩灭。
“我却是上了这艘船——1900可以坐在他的钢琴前面,但我不知道我坐哪儿。”
电话那头的声音永远不温不火,应该讲对我很有吸引力。在这时候的我,仿佛是个淑女一般,毫无狂妄、放纵、肆无忌惮的影子。我知道,我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我不得不承认,聊天是需要对手的,需要有同样的心智,也需要有同样的话题。我喜欢在电话里跟他聊天,但是我不知道他下一个电话会在什么时候打来,当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找到我。
这是一个游戏。
0.4
我喜欢在周末的时候去新豪运酒吧,就在女人街那边。原先的时候,大伙儿都去太阳宫那边的豪运酒吧,北京政府进行市政规划,把老豪运酒吧给规划掉,在女人街那边规划出一条酒吧街,取名叫星吧路。于是原来豪运酒吧的老板就在星吧路又开了一家新豪运,结果大伙儿就都来这边儿玩儿了。老豪运的时候我曾经去过几次,但那个环境太逗了,大厅是摇滚演出的地儿,来的都是摇滚乐队和热衷摇滚的铁托儿,而包间,则有专门的陪酒小姐,穿着暴露,来的客人也跟摇滚乐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愿意出钱完全可以把她们带走做你爱做的事情,但是猫王说过:从隔壁的奶牛身上就能挤到牛奶,我他妈养牛干嘛?那地儿太奇怪了。
其实关于北京的摇滚演出场所,就能写出一大篇儿文章,不少爱看演出的人都曾经写过。其实北京就那么几个演出场所,比较早的忙蜂、CD咖啡、莱茵河声场、老豪运、嚎叫俱乐部、开心乐园、芥末坊、17,后来的新豪运、有戏、河、仁CLUB、无名高地。基本上这些地儿我都去过。虽然风格各异,但大抵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不外乎是舞台上摇滚乐队演出,台下的歌迷们尽情发泄,怀揣小想法儿的男男女女各自得到想要的东西,带着满足回家,然后达到更大的满足。
星吧路酒吧街一片繁荣景象,种种装扮的人群,没有任何一个人显得突兀。漂亮的女孩子三五成群,纹身、长发、叼着烟卷盘道的摇滚乐手们纷纷酷到一定高度。有人开始跟姑娘搭讪,有人保持冷漠。从新豪运酒吧里传出的背景音乐节奏清晰,主唱的声音仿佛能穿透人的心脏;各家酒吧的不同风格的音乐掺杂在一起,很有夜晚的繁荣感。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任何人都没有缺少活力的道理。郑钧开的LOGOS就在新豪运对面,可惜我没进去过,也没在这里见过郑钧。郑钧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歌手,别误会,我没跟他睡过,而且据说他是一个特好的男人,对老婆很专一,估计就算是我主动跟他睡他也会拒绝我。就不丢这个人了。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写一本关于摇滚乐的书,说不定会畅销,毕竟这是一个游离于普通人视线之外的特殊的人群,毕竟我知道那么多摇滚乐手的私密。,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个不靠谱儿的概念。我曾经问过不同的摇滚乐手——“在你的心目中,摇滚到底是什么?”
在床上,蓄了一头长发重金属乐手A搂着我,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说:“摇滚实际上是一句黑人的俚语,代表的是人们做爱的动作。摇滚代表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给了我自由的生活。”
在酒吧,剃了一个鸡冠头的朋克乐手B坐在我对面,心不在焉地告诉我说:“摇滚是打破一切制度,摇滚是和平与爱,摇滚是暴力与反抗,摇滚是墙上的一块砖,
在出租车上,英式摇滚乐手C把我的手攥在他的手里,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说:“对我来说,摇滚首先是一种精神状态,其次才是音乐。至于你的技术、你所要阐述的所有理念,都是为你的精神状态所服务的。”
我所乘坐的出租车缓缓停在新豪运酒吧门口。付钱,下车。如果当时你也在,你会看见车门打开之后,浓妆艳抹的我从出租车上下来。然后你会看见我点了一只烟,扫了一眼酒吧门前的人们,当然,你也在其中。然后我从手提包中取出一部手机,关机;再取出另一部手机,打开。然后,我把才抽了几口的香烟扔在地上,踩灭。最后,你会看见我款款走进酒吧,留给你一个美丽而空虚的背影。
0.5
舞台上,声音碎片乐队正在演出。说实话,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支乐队,非常有才气,无论是歌词还是旋律,乐手演奏水平也不俗气。尤其是他们的主唱马玉龙,嗓音太好听了,歌词写得完美无缺,如果不是因为他不太帅,我一定收了他。
我站在舞台下看了一会儿,吉他手李韦把头发剃成一个特傻的平头,但他的演奏依然那么有味道。新加入的键盘手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显然他已经融入了这支乐队。最吸引我的还是主唱马玉龙,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这首歌曲叫《优美的低于生活》,只风琴的前奏一起,就足以让现场气氛热烈起来了。
把歌声还给夜晚/把道路还给尽头/把果实还给种子/把飞翔还给天空
剩下的,让它们美好/从容的埋藏得更深/最后让这纷乱的一切都单纯的低于生活
nayeah!只有内心远过空旷/ nayeah!梦到了丰饶的草原
相爱吧,终有一散的人们/你失去的不过是童贞/等时光用尽了青春 /你早已优美的在大街上溶化
nayeah!只有内心远过空旷/ nayeah!梦到了丰饶的草原
说实话,这首歌真是好听,我真想能跟你们一起分享。它能让人发自内心的充满喜悦,在现场,听不太清楚歌词,但能感觉到这是极美的诗歌,至少不亚于鲁迅所描述的私塾先生摇头晃脑吟诵出的“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我站在台下,随着他们的节奏而舞蹈——放心,我只是在心里想象中舞蹈,顶多身体随着节奏而晃动,并没有像芙蓉姐姐那样当真舞蹈成S型。
酒吧里有各种人群,文化分子、公司白领、时尚青年、前来捧场的别的摇滚乐队,和像我这样热爱着摇滚乐以及摇滚乐手的身体的被人称为骨肉皮的年轻女孩儿。一些骨肉皮打扮的女孩子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站在我身边的几个年轻人漫不经心地聊着天。
一个个子高高的小胖子问身边一个人:“沈黎晖怎么没来?”我听说过他,是一个写乐评的,笔名健崔,是把崔健的名字反了过来,虽然人不帅,可是写的文章却很帅。他所提到的沈黎晖是摩登天空唱片公司——也就是声音碎片乐队的签约经济公司的老板,。
另一个人回答:“可能一会儿来吧,我也不清楚。”
健崔又问:“声音碎片第二张专辑什么时候发?”
对方回答:“差不多快录完了。很快就能发了吧。”
健崔说:“他们的音乐越来越牛逼了。”
对方附和着说:“那是,像他们这么好的乐队国内不多见。已经越来越成熟了。”
这样的场景在酒吧中随处可见,两个人就舞台上的乐队发表些自己的看法,以便显得自己很牛逼得样子。我无心听他们扯淡,从舞台前边走开。随处转转,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艳遇呢。
0.6
声音碎片乐队的音乐仍在继续着。酒吧里人很多,大概空调开得不够足,也可能是因为今天晚上人太多了,我觉得有点热,就把外套脱下来,只剩一件薄薄的低胸吊带。点了一支烟,有意无意地朝外面走去。
突然,我的眼前一亮,将目光停留在一桌年轻人身上。我朝他们走近,显然他们也看到了我,不管怎么说,在当晚的女性之中,我还算比较显然。
这是三个年轻人,虽然是坐着,依然能看出三个人的个头都在1米78左右,都是那种很帅的男孩子,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其中最帅的那个帅哥哥显然是被舞台上的乐队吸引了,侧着身子注视着舞台,偶尔啜一口啤酒。不要嘲笑我,我当时真的被他吸引了,我甚至觉得他像一尊米开朗基罗的雕塑那么完美。
我走到他的面前,主动跟他搭讪:“我是不是见过你?”
正在看演出的他一抬头看见一个如花似玉的我,多少有一点没有回过神来:“可能?我经常来。”
另外两个哥们儿看着这阵势,停止了聊天,注视着我,大概在猜想我下一步的行动,或者像所有男人一样,在内心里给这个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打分。
“可能因为你平时是跟别的女孩儿在一起,所以没有注意过我,其实我也经常来这儿。”我一边说着一边挨着他坐了下来。“你们好。”冲另外两个人打了个招呼。
其中一个冲我稍微点了下头,说:“你好。”
另外一个哥们儿面带微笑,说:“你好你好。”假装很热情的样子。又冲我的帅哥笑着说:“哟,哥们儿魅力够大的。怎么每次都有这么漂亮的姑娘主动跟你说话呀?”
我的帅哥说:“长得帅嘛,没法。”我的帅哥笑的时候有一丁点儿腼腆,我猜想这应该是他的经典笑容。
另外那个哥们儿又对我说:“他女朋友多了去了。丫就是一职业色狼。你可别中了丫的圈套儿。”
我的帅哥说:“你们别他妈逗了。”仍是笑着说。
我微笑着看着这三个人。
我的帅哥很关心地问我:“你喝点儿什么?”
我没客气:“就喝你们的青岛吧。”于是他递给了我一瓶青岛啤酒,跟我碰了一下。
我说:“你好像是一个吉他手,我应该看过你的演出。”我没再理会坐在一旁的另外两个人,此刻,在我的眼睛里,只有我的这个帅哥。
他说:“我们乐队演出不算多。”
“果味木马乐队?”其实我从刚才就看他有点眼熟,印象中是看过他的演出,但又不太确定,听他这么说,我才突然意识到,他一定是果味木马乐队的吉他手,只是我忘记了他的名字。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还真知道。”
这就对了。于是我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帅哥自我介绍说:“刘钊。文刀刘,的钊。”对!就是这个名字。这么好听的名字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我也顺便抛出了我的名字:“我叫小麦,大小的小,麦子的麦。来,为咱们认识干一杯。”刘钊和我又彼此碰了一下手中的啤酒。
其中一个帅哥不满意了:“噢,你们俩聊这么热乎,就不管我们啦?跟我们也介绍介绍。”另外一个也附和着说:“谁说不是?”他们两个也分别说了他们的名字,但是我没事儿去记他们俩的名字干嘛?
“认识你们很高兴。”于是我举起酒瓶,分别跟他们两个干杯,我笑得很开心,风情万种。
0.7
在北京的摇滚Party上遇到像刘钊这种没出名的小乐队的吉他手根本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一点都不稀奇。在Party上往往能遇到各种摇滚名人,但是我很少见到有人拿着个小本本请他们签名,大家都是来当观众的。顶多会有人跟朋友嘀咕一句:“瞧,那谁来了。”“那谁”之所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是因为这里好玩儿,或者是来看看别的乐队玩儿成什么样子了
崔健经常会出现,一点儿也不神秘,从来不会像那些三四流的电视小明星们一样有事没事带个大墨镜,但是却没有一次不戴他那顶标志性的白帽子。如果恰好有记者在场,问他一些什么问题,他也会压低声音做出回答,但这种情况很少,崔健就是来做观众的。看得出来,老崔对摇滚圈还是很关注的。虽然江山代有才人出,但也只有崔健能够独领风骚二十年。别看现在的年轻一辈摇滚青年个顶个儿的玩儿风格,其实老崔比他们都有风格,老崔才是一直走在摇滚前列的领路人。
窦唯不太爱说话,但我跟他说过话,他语速不快,稍微有一点点结巴,如果我着急的话也会有一点结巴。在我眼里,窦唯是个好男人。他不是一个侃侃而谈的人,不像其他这个圈子里的人,他会像一个老朋友一样跟你说些近况,比如正在和什么人合作什么样的音乐,比如他希望他的音乐不要被误读。我相信人都是需要互相尊重的,像窦唯这样不善表达的人,抱着八卦态度的娱乐记者绝对是讨厌的人,所以当他被逼急了的时候才会泼他们一脸可乐,或者追到报社去讨要一个说法。他曾经给我留过一个电话号码,但我从来没有拨打过。
朴树其实最早也可以算是个玩儿摇滚的,只不过他成功的成为了一名深受大众喜爱的流行歌手,其实他的音乐做得非常不错,把他放在流行歌手堆儿里实在对他是种贬低。朴树是个非常喜欢混par的人,经常能在各种摇滚场合见到他,包括这种普通的周末摇滚party。朴树很注意自己的仪表,就算是大夏天也会穿一件厚厚的牛仔外套——如果他认为那样好看的话。他经常是一个人来,然后坐在吧台一边看演出一边喝啤酒。他其实就是来当观众的,如果有女歌迷找他签名或者合影的话他也不会拒绝。
清醒乐队的沈黎晖除了是一个乐队主唱之外,另外一个身份是摩登天空唱片公司的老板,如果是他们公司的乐队演出,他基本上都会出现。他不抽烟,基本上都是拎着一瓶啤酒站在那儿看,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跟公司的同事一起来,有时候他身边站的是某个乐队的乐手。一些没名气的小乐队很是希望这位摇滚圈儿的老板级人物能相中他们,能跟摩登天空签约是不少地下乐队的理想。我对沈黎晖这个人印象不坏。
刘以达我也见过,就是香港“达明一派”的吉他手,如果你熟悉香港流行音乐的话你会知道这个人。如果你不太了解香港音乐,没听说过“达明一派”,对香港电影比较了解的话你也可能知道这个人,在周星驰主演的《食神》中,刘以达同学扮演了著名的“大师”,就是那个会横着跑的、神出鬼没的“大师”。在《大内密探零零发》中经常找零零发看病的人妖也是他演的。很没架子的一个人,像普通老百姓一样站在人群里看演出,连根烟都没抽。那次大概是在国内拍什么片儿,趁周末过来感受一下北京摇滚乐的氛围。就见过那一次。
像高旗、李延亮、骅梓、陈底里、张浅潜、姜昕什么的在party上也都见过,我还见过一次作家棉棉,是跟姜昕一起来的。我曾经挺喜欢棉棉写的小说的,把青春记录得鲜血淋淋,痛快不已。据说棉棉曾经也做过骨肉皮,她还曾经有过一个搞摇滚的男朋友,据说就是“在地安门”的左小祖咒。
0.8
这天晚上我并没有跟任何人回家,刘钊有女朋友,而且住在一起,就算他有想带我回家的心估计也没这胆量,况且他有没有这个意思我还真不太清楚。
我突然很想接到我那个陌生朋友的电话。我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我一个人散步到公用电话亭,在电话亭前徘徊。
抽烟。用我的Zippo打火机点烟。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过往车辆。形形色色的车从我面前开过。
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上,偶尔有摩托车驶过,那是不肯循规蹈矩的年轻人的嗜好。
骑自行车经过的人朝我观望。我想是因为我的衣着过于暴露的原因。也许他们把我当成了性工作者,说不定很想停下来跟我搭讪,只是缺少一点点勇气。
我所期待的电话铃声一直没有响。
我蹲在地上抽烟。捡一枚小石头,在地上画来画去,我自己都不知道画出来的是什么图案。把烟头架在中指和拇指中间,用力弹出去,掉到马路中间,渐渐的灭掉了。
我在公用电话亭前的徘徊,慢慢幻化成了一支孤独的舞。
0.9
既然说到了姜昕,我在这里索性八卦一下。姜昕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歌手,从最早的《花开不败》,到这两年的《纯粹》,都是不错的专辑。这里我不想谈她的音乐,就谈她的八卦。其实也不算很八卦啦,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
姜昕最早出现在摇滚圈是作为当时黑豹乐队主唱窦唯的女朋友,那时候她从大学退学,一门心思爱着窦唯,据说窦唯也很宝贝这个女孩儿。感觉姜昕是那种特没城府的女孩子,很单纯,成天儿就是跟这些摇滚乐手们混在一起,几乎那就是她的全部生活。当时的摇滚圈子并不大,不外乎就是黑豹唐朝那几支乐队。后来姜昕和窦唯的感情除了问题,是因为出现了第三者,这个第三者不是别人,就是当时正在香港发展的北京女歌手王菲——当时她的艺名还叫王靖雯。我不太了解其中的具体情况,反正后来王菲怀了孕,结了婚,为窦唯生下了一个女儿。关于这段三角恋是在错综复杂,据说里面还有当时黑豹键盘手栾树的一些事情,这里就不谈了。
跟窦唯分手之后的姜昕也成为了一个歌手,并签约了天蝎唱片公司,那家唱片公司的老板叫郭大炜,据说也曾经是位摇滚歌手,具体就不去考证了。可以肯定的是姜昕成了郭大炜的女朋友。也是在那时候,姜昕推出了她的第一张专辑《花开不败》,其实这张唱片做得非常棒,可惜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所以知道姜昕的人也就不是很多。
后来天蝎唱片关了门,她和郭大炜也分了手,成了唐朝乐队吉他手郭怡广(Kaiser)的女朋友。关于这段恋情我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他们一起住在太阳宫附近的芍药居小区,一起住的还有唐朝主唱丁武,以及当时嚎叫俱乐部老板、后来的嚎叫唱片负责人吕玻。
再后来,姜昕和摩登天空签了约,推出了第三张专辑《纯粹》,而这时候,陪在姜昕身边的人已经换成了著名鼓手、有“中国鼓王”之称的鼓三儿张永光。张永光最早是崔健的鼓手,《新长征路上的摇滚》那张专辑里的鼓就是他打的。而且,张永光和姜昕已经是好多年的朋友,从她最早一张专辑开始两个人就有过合作。这时候姜昕和张永光已经结婚了,感情很好,我曾亲眼见到姜昕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她爱人的怀里,幸福得像只小鸟。
你能说姜昕是个骨肉皮吗?我曾经和一个姜昕圈子里的朋友——当然也是一位摇滚乐手聊到过关于姜昕的这几段恋情。那个朋友说:其实姜昕算很幸运了,能有几次这样刻骨铭心的恋爱,而且这几次都非常用心。我想也是,一个女孩子能死心塌地地爱,而且被爱,这已经足够幸福了。如果有人能这么爱我,而我也同样如此爱的话,那我也就足够幸福了。从这点上来说,我很羡慕姜昕。
第二章
1.0
这是一家广告公司。规模不算太大,但是看得出,运营情况还不错。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忙碌着。发传真的、打电话的、写文案的、设计图案的,忙乱却不嘈杂。
我像大多数北京白领女性一样,从地铁出来,行色匆匆地走进公室。我的衣服非常得体,并化了淡淡的妆。走进公室的时候,我跟所有人打招呼:“早!”几位正在工作的同事抬起头,对我打招呼:“麦姐早。”
我走进我的公室。关上门,打开空调。点上一支烟。打开电脑,查阅电子邮件。每逢周一总是我最忙的时候,大大小小许多事情要处理。在一堆工作邮件中,我先打开了一封来自Jacky的一封名为《麦地》的邮件。
月亮下/有十二只鸟/飞过麦田/有的衔起一颗麦粒/有的则迎风起舞,矢口否认
麦浪——/天堂的桌子/摆在田野上/一块麦地
月亮知道我/有时比泥土还要累/而羞涩的情人/眼前晃动着/麦秸
(《麦地》/海子)
另外还附了一句话:这首诗很美,希望你的心情也一样美好。
我莞尔一笑。拿起电话,拨号。“Jacky,有时间的话来我公室一下。”说完挂了电话。
Jacky是我的同事,或者说是我的下属,也是一个洋溢着活力的、很帅气的年轻人。
敲门声。
“请进。”
Jacky推门进来,随手关上门,站在我的公桌前。
我抬头看了一眼Jacky,然后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那首诗,问:“我们昨天开会讨论的文案准备完成了没有?”
“已经准备好了。”Jacky回答。
“OK。你再稍微润色一下,中午之前发给我。没问题吧?”
“没问题。”他的回答向来言简意赅。他是我的得力助手。
我抬头看着年轻的下属,听见他说“没问题”之后,继续低下头眼睛看着电脑上的那首诗。“那就这样,你去忙吧。谢谢你发来的诗,我很喜欢。”Jacky没再说话,离开了我的公室。离开之前,回头看了我一眼,但我仍没有抬头。
周一到周五,我有我的正常工作。我是这间广告公司的总裁助理。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我才会成为一个衣着另类、脸上涂满浓重化妆品的骨肉皮。在那个圈子里,没有人了解我明亮的一面。而在工作的时间里,我就是一个职业女性,甚至我会暂时忘记我在周末时候的业余身份。
我知道这件事情有点奇怪,我怎么会突然从一个骨肉皮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广告公司的白领呢?或者说,我为什么要在周末扮演一个骨肉皮的角色呢?我还是继续讲故事吧,这件事情我们可以以后再谈。
1.1
周五例会结束之后,Jacky在会议室门口拦住了我。
他说:“Maggie,今天是周末,下班之后我可以请你吃饭吗?”Maggie是我的英文名。你知道,,尤其是像我这种中层人员,这实在是一件很恶俗的事情。
“还是省着你那点儿工资买房子讨老婆吧。”
“我才多大呀,就急着讨老婆?再说,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呢,就算想讨,谁让我讨啊?”Jacky笑着说。Jacky真的是一个很阳光的男孩子,他的笑容显得那么健康。但我仍然揶揄他:“原来是找不到女朋友才想起要请我吃饭啊?”
Jacky狡辩说:“绝对不是!其实我一直想找一机会请你吃饭,就算是对你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工作上的照顾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吧。”
我想了想,说:“得,听你说得怪诚恳的。好吧,等下星期发了工资,请我吃大餐。”
Jacky兴奋地说:“好,绝对没问题!说定了。”
我知道这个小孩儿有点喜欢我。从他刚进公司那天起就对我格外热情,但我毕竟是他的上司,虽然不至于说整天摆出领导的架子,但也不能跟下属太过于随便吧?尤其是这样一个很帅气的异性下属。闹出绯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在我们公司怎么说也算是个小明星吧。再者说,我似乎还没有做好恋爱的准备,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我会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想在这里谈及太多我工作上的事情,因为它们跟我所要讲述的故事基本上没有任何关系,说多了显得我太夸耀。我之所以在这里谈到我的工作,只是想告诉你,我有我的另外一重身份,和另外一种生活。
1.2
我决定简单地讲述我的故事。不想再唠叨很多心情啊、感悟啊、体会啊,只想把我的故事简单地写出来,我觉得这样就够了。而且我知道,你更关心的根本就不是我阳光的一面,你的窥探心理注定你对我所写的我的骨肉皮身份更感兴趣一些。好吧,满足你的愿望。
酒吧里面很嘈杂。我不需要再用任何笔墨来描述酒吧里面的场景,你可以运用你的想象。至于我的样子,你也可以运用你的想象力,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个涂了浓重眼影、衣着暴露、并且带了一对大耳环的骨肉皮。是的,我就坐在那里,而且和你想象的一模一样。
我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嚼着口香糖,抽烟,喝酒。我叼着一支烟,烟雾弥漫在我的眼前,让我有点睁不开眼睛,但是这个样子很适合现在我现在的身份,我故意要做出这样一种姿态。
舞台上新裤子乐队正在演出,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支乐队,一直都很喜欢,无论是他们最早时候的音乐,还是现在舞台上他们所演奏出的动静儿。他们的键盘手庞宽此时充当了主唱,正在扭动着性感的小屁股儿变态地唱着,彭磊弹着他的Gibson吉他,偶尔会在音源器前边调一调旋钮儿。乐队演得很兴奋,比乐队更加兴奋的是台下的观众。
Everybody is here now/Everybody is here now
Let’s go to popular world/Let’s go
这是他们的新歌,名字就叫《Everybody》。其实我不在乎他们唱的是什么内容,我只知道在这样的音乐面前让我很舒服。
一个男人走到我的面前,我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我曾经跟他睡过,暂时就以“乐手D”来称呼他吧,反正他也没有多少戏份,从出来到结束不过这么一两分钟的时间,相当于“路人甲”或“匪兵乙”之类的。
乐手D带点嬉皮笑脸地坐我旁边,说:“哟,这不是小麦吗?怎么着,想我了吗?”
我夹着烟,带点冷漠地并且蔑视地说:“认错人了吧!”
“这才几天工夫儿啊?开什么玩笑?”说着,把一只恶心的脏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一把把他的手拨开,很大声地冲丫嚷了一句:“滚蛋!”声音很大,周围桌上的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乐手D显然有些尴尬:“我说你这人怎么翻脸就不认人啊?”
我一定要进一步从根本上消灭他的嚣张气焰:“别他妈跟这儿耍流氓!要耍回家耍你妈去!”
乐手D讪讪地离开,嘴里叨咕着:“操,这叫他妈什么事儿?”
我用胜利者的姿态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喝了一口啤酒,然后继续欣赏舞台上的演出。
1.3
我一定是交了桃花运了,否则为什么会在同一个晚上有这么多人想要勾搭我呢?这无疑证明了我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为了符合这样的环境,你也可以认为我是一个很风骚的女人,不是说了么,苍蝇不叮没缝儿的鸡蛋,我就是那枚有缝儿的鸡蛋,而这些男人就是嗡嗡嗡的苍蝇。绕着我飞,妄想叮上一口。叮得着叮不着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我去上了个厕所,回到座位的时候,一个男孩子跟走上来,带着一点儿不十分明显的羞怯。“我可以坐这儿吗?”假装特礼貌的样子。
我笑了笑:“当然可以。坐吧。”
他开始跟我搭腔:“你喜欢这支乐队吗?”
“你是记者吗?”我一面嚼着口香糖,一面反问。我盯着他看,我的眼影很浓,我的嘴唇很艳,而我的眼神像夏天的阳光一样毒辣。其实他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我何必使出这么具有杀伤力的眼神?
“我是一个乐评人,”骄傲地,“当然是业余的,”害羞地,“跟王小峰、贺愉他们比不了。但是我也经常给报纸和网站投稿。”说到这儿的时候脸上隐约有汗珠渗透出来。
“说说看,你都写些什么乐评?”我做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当然主要是摇滚,流行的也写,但我看不上他们,为了稿儿费偶尔写一些。有时候唱片公司也会约我写,都是写他们公司的歌手,宣传文案。说实在的,我不愿意接这样的活儿,没自由,你就得说他们丫的好话,否则人下次就不找你写了。有烟么?”
“你自己拿。”我把我的烟和打火机从桌上推了过去。
年轻人拿过一支烟,笨拙地给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盯着我的打火机说:“你打火机挺漂亮。”
“凑合。”我客气地说。这是一只限量版Beatles的Zippo打火机,上次去东京出差的时候买来玩儿的。
年轻人继续夸夸其谈,我饶有兴趣地听着。“我虽然不敢号称自己是全国最好的乐评人,但至少是有点名气的乐评人里边儿最年轻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硕,王者之风的王,硕果仅存的硕。我今年18岁。这是我的名片。”说着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我。
我接过名片,看了一眼:王硕 独立乐评人
下面是电话号码、E-mail、MSN、QQ一串联系方式。
于是我问他:“乐评人,你怎么看现在北京的这些摇滚乐队?”
年轻的乐评人得到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这么说吧,中国的摇滚乐发展了20年,一点儿实质性的突破都没有。唐朝黑豹那拨儿就不用说了,除了一点儿启蒙作用,没给现在的摇滚做出什么贡献。现在这些乐队,好的也不多,新裤子不错,他们一直在变,越变越好。摩登天空的乐队都挺不错的,摩登天空你知道吧?”
我点了一下头。王硕像遇到知音一般,很满足地也点了点头。继续说:“但是他们公司最大的问题是不善于商业化,乐队的音乐都挺不错,但是不能做得像台湾的五月天那么有名儿。其实五月天的音乐没什么,就是流行歌曲呗。但是现在国内唱片市场大环境就这样儿,再好的摇滚乐队出张唱片,销量也比不上随便一个港台流行歌手。”
王硕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我听着,倒觉得挺有几分道理:“嗯,说得挺热闹。可是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白白浪费你这么多热情。”
“没事儿,怎么会是浪费呢?可以给我留个你的电话号码吗?我觉得跟你聊得特好。”
“怎么着?想追我?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儿?”
“没有没有。”有一点儿狡辩,“那你叫什么名儿啊?”
“你看呢?”
“这我哪儿看得出来?那你会打电话给我吗?”
“再说。”
“好吧。那什么,我那边还有朋友,我先走了。”
“好。”我说,“Bye-bye。”
男孩儿站起身走了,我看到他的一群朋友朝这边望了望。似乎有人在笑。我把玩着他的名片,想起了什么,把口香糖吐在名片上,团成一团,扔在烟灰缸里面。
1.4
舞台上的演出仍在继续。观众的热情已经彻底被煽动起来。乐队也越发兴奋。这是新裤子乐队的代表作《我们的时代》。
终于到了这一天/一切都改变/再也没有烦恼/一切都是爱
LaLaLaLaLaLa LaLaLaLaLaLa这是我们的时代
不用匆忙去恋爱/绝不会失败/没有更多的语言/只有太多的时间
LaLaLaLaLaLa LaLaLaLaLaLa/这是我们的时代
新裤子乐队每次演出这首歌的时候总是台下最火的时候,这次也不例外。我把目光从舞台转移到别处,打量着酒吧里的人群。这些都是酒吧里的风景,你在别的地方很难看到。我喜欢在看演出的时候顺带欣赏一下酒吧里的种种故事,这些故事在通俗小说中看不到,尤其是在已经出版了的小说中,仿佛我们国家的各个出版单位把这种独特的群体给遗忘掉了,或者干脆不承认它们的存在。
一个女孩子正在舞台前边又叫又跳,高呼着“彭磊——我爱你”的口号,彭磊是新裤子乐队主唱的名字。一个女孩子靠在一个长发摇滚乐手的怀里抽着烟,眼神迷离。一个女孩子在向一个摇滚乐手打扮的人哭诉:“你有老婆有孩子,我什么都不求,你还想让我什么样儿?我他妈够贱了我!”
我理解这些女孩子。她们——也许应该说我们,但是我似乎又和这个人群不太相同——为什么会这么热衷于这么混乱的圈子?发自内心热爱摇滚。热爱到无以复加,于是通过摇滚乐手的身体达到与摇滚乐的灵肉合一。出于崇拜心理。女人嘛,往往会因为崇拜一个男人而把自己的身体作为礼物奉送出去,心甘情愿成为摇滚乐的祭祀品。满足虚荣心。试想,那么多热爱摇滚的女孩儿,她们只能远远地站在观众席,而我已经成为距离这些乐手最近的人,哪怕仅仅是身体上的距离,哪怕仅仅是一个晚上的激情。
在我身边不远处,我看到了刚才前来跟我搭腔的年轻乐评人,他的名字是叫王硕吧。和他在一起的应该是他的狐朋狗友们,其中我又发现了那个不太帅的小胖子,健崔。显然健崔正在教育王硕:“怎么着,没泡上吧?也不先自己照照镜子。我手机有拍照功能,要不我把你拍下来给你看看?”
王硕反驳说:“就你那德性好?至少我给她我名片了,说不定她会打电话给我呢。”
健崔说:“这种专门混par的果儿都快臭大街了,带谁跟谁睡,你还挺来劲儿。小盖儿你说对吧?”后面一句话是跟边上一个女孩子说的。
那个叫小盖儿的女孩笑着说:“你丫骂谁哪?”
健崔赶紧狡辩:“你瞧,我又没说你。我这不是挤兑王硕这孙子呢嘛!”
“什么叫专门混par的果儿啊?连我都给一块儿挤兑了。没你这么挤兑人的!”小盖儿有点儿不乐意。
另外一个人说了一句:“沈黎晖来了。”摩登天空唱片公司的总裁沈黎晖走进酒吧。他身边是一个漂亮高挑的模特。两人拉着手。有说有笑。“跟他一块儿的是谁呀?”
王硕来劲儿了:“她你都不认识?黄雯儿啊!新丝路的模特儿。”
小盖儿打量着黄雯:“个儿够高的,比沈黎晖高一头。”
“给他们自己家的乐队捧场来了。”王硕显得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健崔没完没了地调侃着王硕:“怎么着,王硕,你丫特喜欢黄雯儿吧?”
“别操蛋了,我喜欢的是尹丽川!”王硕很严肃地指出了健崔的错误,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斑:“诶,你们看诶,其实小盖儿跟尹丽川有点儿像。”
小盖儿瞥了王硕一眼:“别打我主意,我对你可没兴趣。”
另一边,黄雯低头跟沈黎晖说了些什么,沈黎晖点了点头,黄雯一个人转身离开。沈黎晖继续站在一边看台上的演出。
1.5
这里是我的家。我一个人住。房间很大,客厅很漂亮,我尤其喜欢我的大沙发,躺在上面看电视,身体几乎可以陷进去。卧室贴满各种摇滚乐队海报和电影海报,书架上摆满各种书籍、DVD、CD。写字台上有电脑,烟灰缸,烟头。房间里开着收音机,播放的是张有待主持的《LISTEN FM》。
我从来不会带任何摇滚乐手回家过夜,不论当时我又多喜欢他,因为我不想他们介入我的生活。而且我也知道,我只会喜欢他们一会儿,何必给自己找那种麻烦?我靠在松软的床上,捧着一本时尚杂志,草草地读着。翻上一页,扫两眼,再翻上一页,再扫上两眼,再翻两三页。取过边上的咖啡,喝一小口,又放下。
收音机里,张有待正在做沈黎晖的一个访谈。
有待:大家好,我是有待。欢迎收听《LISTEN FM》。今天我们请到摩登天空唱片公司的沈黎晖作为嘉宾。
沈黎晖:大家好,我是沈黎晖。
有待:跟大家介绍一下目前摩登天空的情况。
沈黎晖:今年我们推出了便利商店、超级市场、PK14等乐队的专辑,和几张电子音乐唱片,目前即将推出的是声音碎片乐队的新专辑,专辑名字暂定为《优美的低于生活》。另外,新裤子乐队的第四张专辑正在加紧制作当中。
有待:今年会不会签约新的乐队?
沈黎晖:摩登天空从来不会排斥好的音乐。如果有好的乐队,如果他们的音乐够独特,他们的音乐足够有震撼力,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签下来。
我实在有点百无聊赖,心烦意乱,索性关掉收音机。从书架上挑出一张DVD,放进播放机中,打开电视。然后靠到床上,手捧烟灰缸,抽烟,看片。电视画面上出现的是《海上钢琴师》。
“所有那些城市,你就是无法看见尽头。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惟独没有尽头。拿一部钢琴来说,从琴键开始,又结束。你知道钢琴只有88个键,错不了……”
“陆地对我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太漂亮的女人,太长的旅程,太浓烈的香水,无从着手的音乐。我永远无法走下这艘船,这样的话,我宁可舍弃我的生命……”
看着这部熟早已悉于心的电影,听着那些经典的对白,我想起了我陌生的电话朋友。我有好多天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了
1.6
其实从某一方面来讲,北京市一个悠闲的城市,当然这种悠闲与成都的喝着茶打麻将的悠闲不尽相同。何勇在他的《钟鼓楼》里曾经把北京的悠闲描述得相当透彻而精彩。
我的家就在二环路的里边/这里的人们有着那么多的时间/他们正在说着谁家的三长两短/他们正在看着你掏出什么牌子的烟/小饭馆里面辛勤的是外地的老乡们/他们的脸色象我一样/单车踏着落叶看着夕阳不见/银锭桥再也望不清望不清那西山/水中的荷花它的叶子已残/倒影中的月亮在和路灯谈判/说着明儿早晨是谁生火做饭/说着明儿早晨是吃油条饼……
这是对生活场景的白描,可是何勇没有唱出北京老太太们扭秧歌的欢乐。夜晚的路灯下,一群老太太在宽敞的马路上扭着欢快的秧歌。这种秧歌和北方农村的不一样。北方农村的大秧歌更讲究化妆,更讲究角色扮演,比如有的人扮演一个庄重的大姑娘,一定会有一个人“跳丑”,用滑稽的动作调戏起这位姑娘,往往这个时候则会有一位男扮女妆的老太太,穿着对襟儿棉袄,脑袋上插朵花儿,脸蛋儿也抹得通红通红,手里拿着两个大棒槌,前来给这两个人捣乱,做棒打鸳鸯状,围观的人们则会为“她”欢呼鼓掌。北京老太太们没有这么讲究,往往就是排着队,做着同样的动作,枯燥而无聊,但她们自己则陷在深深的自恋里面,仿佛这是世界上最享受、最重要的事情。有几个老头儿,是负责伴奏的,说是伴奏,可是并没有唢呐,仅仅是一面鼓,和两三对镲,“咚嘣呛,咚嘣呛,咚嘣咚嘣咚嘣呛”,永远是这个节奏,没有一点花样,可是他们也同样陷在深深地满足中,仿佛那就已经是天籁之音。
霓虹灯下,震天响的鼓点,穿着同样花花绿绿服装的老太太们,给这个夜晚增添了许多麻木的欢乐。在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中,在霓虹灯和豪华轿车们闪烁的车灯中,这样的场景显得既华丽又荒诞,既生动又抽象。
橘黄色的公用电话亭在夜幕里显得十分寂寞,扭秧歌的人群、骑自行车的人、匆匆而过的行人,都是流光溢彩的夜晚的生动形像,只有从电话亭戳在那里,像是油画板上一堆凝固了的油彩。这时候,电话铃响起了,但是周围如此喧嚣,怎么会有人会留意到呢?更不会有人来接听。电话铃不断地响着:叮铃铃铃,叮铃铃铃,叮铃铃铃。这声音和秧歌乏味的鼓点掺杂到了一处,搅得人心绪难宁。
我知道电话一直在响,我知道那个电话是找我的,是我的陌生的电话朋友在找我。但是我又仿佛是一个奇怪的旁观者,即便我已经意识到电话铃响了好久了,可是我的眼前依然是扭动的老太太们,花花绿绿,她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与骄傲,所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难道她们不肯停一停吗?她们听不到电话铃一直在响吗?她们不知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电话吗?
我究竟是在哪里?为什么我不肯挪动脚步,走到电话亭那里,接起找我的电话?我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电话铃依然在响,它已经响了很久了,它让我感到慌乱,不安。我开始感到燥热,我开始出汗,浑身的汗。突然,电话铃声消失了,人群也消失了,只剩下一条空荡荡的马路。我醒了。
1.7
当我接到刘钊的电话的时候,心里特别高兴。我原以为我会用一句很特别的句子来形容我的心情,然而我没有。也许当一个人特别高兴的时候,他反而要尽量装出很平静的样子,至少有的人是这样吧,比如说我。当我经历了许多的事情,我已经不太会为什么事情表现出很夸张的样子,就算我的心里面很激动,我也会尽可能的面无表情一些。但当我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刘钊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的时候,我还是暗暗惊喜。
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邀请,他邀请我去看他们乐队的演出。可能很久以前我曾经看过他们乐队的演出,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自从上一次在酒吧跟刘钊一起喝过一次酒之后,对他的“美色”确实印象深刻,因为毕竟是近距离的接触。当时我们彼此留了电话号码,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任何一个摇滚乐手,我没有这样的习惯,总算今天接到了他的电话,说明他对我还是很有好感的。不是吗?我不由得对我作为一个骨肉皮的魅力信心大增。
我不需要再用任何笔墨描述我的样子,你应该对我的样子很熟悉了,而且你知道,在这样一个周末的晚上,我一定会浓妆艳抹风情万种地在这样的Party上出现。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帅哥对我发出了邀请,我怎么可能不尽心打扮呢?我的所谓打扮,并不是要像平时上班那样穿上昂贵的衣服,作出一幅冷漠的姿态,那样会吓到我的帅哥的,我是要尽量符合一个骨肉皮的身份,符合骨肉皮的外贸标准。这是我的游戏,我要继续玩儿下去。
由于加班,我到酒吧的时候“果味木马”乐队已经开始登台试音了,在这之前我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当然还要化个妆。到门口的时候我并没有给刘钊打电话要他接我,而是自己掏了30块钱买了张门票。像这样的演出往往都是要门票的,演出的乐队从门票收入里分成,其实这样也算合理。进了酒吧,我找了个不太显然却能看清楚舞台的位置,坐下来,要了瓶啤酒,点上烟。我喜欢透过香烟的迷雾眯起眼睛看这舞台上的乐队,这样很有做梦的感觉。
刘钊挎着一把鲜红色的Gibson吉他,我不知道型号,但看得出那把吉他不便宜。前奏弹了出来,,一只手扶在话筒架上,对这台下的人们说:“嘿!我们是果味木马乐队。《庆祝生活的方法》。”
醒来吧/在这令人绝望的孤独者舞会上/你像枚剪纸般/渐渐失控了舞蹈/你变得很轻/时间飞移/不只是在梦里我想要哭泣/这冰冷冷的/没有质感的人群/将我们分离/这一刻/当我停止歌唱/当我凝视着你/我不相信在我们之间的沉默里/有正确的距离/你变得更稀薄/通过你凝滞着忧伤的眼睛/那些甜蜜的气息/或阴暗的愿望/将我紧紧握起/醒来吧/在这令人绝望的孤独者舞会上/你唱的那首歌渐渐失却了旋律/狂燥而低迷/一瞬间/不只是流逝让我感到畏惧/我不能改变你/不能轻易的忘记/不留下痕迹/你撕裂了自己/通过你燃烧着迷梦般的神情/那些失落的梦境/或缥缈的记忆/使我如此着迷
我们沉醉/我们的卑微/我们在各自的世界里孤寂的坠毁/即使破碎/姿态也要优美/装作只是在庆祝一次巧妙的轮回/我们感激/伴随着叹息/只因那情景只能短暂连接我和你/于是跳舞吧/动作再快些/再轻松些/反正结束的那一刻总是要分离/我一直在寻找着你/承受着你的记忆/将那些细节拾起/直到我们难以被再次唤醒/就用结束的方法去庆祝一下/等到多年以后/才忽然想起/那个黑暗里舞动的少年/那会是谁
那支烟已经燃尽了,再点上一支烟,夹在手里,继续让眼前的烟雾缭绕。我坐在那儿,脸上布满幸福和陶醉的表情。听着这样的音乐,心底变得很澄静,优美的音乐是一剂良药,它能刮掉心里的杂念,让美好的遐思充满梦幻的神经。
舞台上的刘钊帅极了,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帅气的吉他手,他一直那样似笑非笑的,眼睛里仿佛带着电。人们都说梁朝伟的眼睛带电,要我说,刘钊眼睛里的电火花比梁朝伟的功率大多了。我很喜欢刘钊这样带些挑逗的表情,我知道他是无意的,就像有的吉他手每次演出的时候表情分外狰狞,大概他们也是无意的,那种表情让人联想到他们在床上时候的样子。我想,和一个面带微笑的人做爱,好过面目狰狞的人。瞧我想到哪儿去了!大概是我太好色了,看演出竟然都能联想到做爱上面去。
灯光打在谢翔的身上,使他看起来那么具有魅力,他穿着短袖体恤,胳膊上的纹身清晰可见。我一直没搞懂,为什么许多摇滚乐手都喜欢在身上刺出那么多的图案出来,大概是一种信仰,或者炫耀吧。很明显大家——尤其是女孩子们更加喜欢谢翔,从她们的欢呼声中就能听出来,不少人都在呼叫着谢翔的名字,有人高喊出了“我爱你”的口号。甚至有一个女孩子用超过扩音器的音量高喊出了:“谢翔,我想跟你睡觉!”天啊,太直接了。谢翔大概试图搜寻究竟是什么人喊出的这句话,但是舞台上的灯光太刺眼了,他终究没有找到,不过他很诚恳地回答了姑娘一句:“谢谢。”
当然也有人喊出了刘钊的名字,当歌曲进行到吉他solo的时候,我听到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地反复呼喊着“刘钊”两个字。我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舞台前面一个留着长发的女孩子,涂着鲜艳的唇彩,“刘钊”两个字就是从她这张性感的嘴巴中冲撞出来。我看她有些面熟,想了一会儿,想起来她是乐评人王硕他们一伙儿的,大概是叫小盖儿。是了,就是她。
1.8
从舞台上下来之后,刘钊累得满头大汗,早在舞台上的时候,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点了一支烟,但我宁愿相信他是在做姿态,而不是为了解乏。
人在舞台上的时候,会刻意地、或者下意识地作出许多表演,从这方面来说,人人都是表演家。摇滚乐手还相对好些,一些电影明星即便是在生活里边也带了太多表演的痕迹,成为了一种习惯,这很不好。举个例子吧,这么空口说白话显得很没诚意,斯琴高娃是我很喜欢的一位演员,演技相当高超,有目共睹,但是她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也相当刻意,这就很不好了,仿佛带着厚重的面具。更不要提那些变态程度有了相当火候的小演员们,动不动就带个大墨镜,谁认识你是谁呀?我又不着你签名。德性。
有的摇滚乐手会在舞台上抽烟,这很常见。有的人要一边唱歌一边喝酒,在我看来这也是做姿态的范畴,比如前不久枪炮玫瑰乐队就因为主方不允许他们在舞台上喝酒而取消了那场演出。有的人会在表演的时候脱衣服,这就让我觉得有点奇怪了,要是在大冬天,那还不把自己冻坏了?再说,你的小鸡鸡又不一定有多强悍,这是何苦呢?大多数人在表演的时候——尤其是吉他手们——脸上的表情比达到性高超的时候还要夸张,我相信这也是一种表演,比如废墟乐队的周云山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但是果味木马乐队就没有这些问题,他们虽然也有小小的表演成分,比如我刚才提到的在舞台上抽烟,但总的来说他们还是很诚恳的,这让我对他们更多了一分喜欢。
我猜刘钊并没有带女朋友来现场,因为他已经远远的看到了我,并打算向我走来。我给了他一个微笑,他也微笑着向我打招呼。走下舞台的谢翔迅速被姑娘们包围,估计今天晚上就会被其中一位幸运的姑娘占领。刘钊跟谢翔说了句什么之后朝我走了过来。
“喝杯啤酒吗?”
“行,帮我倒一杯。累坏了。”
“你刚才在舞台上看起来很帅。”我一边说,一边给他倒了一杯啤酒。
“你看起来也很帅。”一仰头,喝了大半杯。
“你要是夸我‘看起来很美’也还说得过去——虽然我并没多好看,说我帅可就实在有点儿故意了!与其这样儿,你还不如说,这个女人丑得没法儿要呢!”
“好吧,那我换个说法儿:你很性感。”
“哈哈哈……”我笑了起来,“性感倒是个听起来不错的赞美。但是在我听来,性感,跟worth fucking是一样的意思。”
刘钊点点头:“嗯,挺有道理。”
“说说看,我哪儿性感?”我把一只手托在我的下巴上。
刘钊端详了一会儿:“你的脖子。你的锁骨。再往下就不好说了。你的嘴唇很性感。嗯,还有你的手。你坐在那儿,看不清你的屁股,不过我猜你的屁股应该也很性感。”
“我这么性感,那你有没有今儿晚上带我回家的打算?”这么主动的女孩子,哪儿找去呀!
“我是有这贼心,可我没这贼胆儿啊——我跟我女朋友一块儿住呢……”
“有妇之夫啊!没劲。这么着吧,什么时候儿跟你女朋友吹了之后,跟我说一声儿。”
刘钊怪不好意思地说:“我暂时还没有跟她分手的打算,不过……没问题。”
“一言为定。来,干一杯。”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要求一个男人带我回家,谁知道竟然这么没有面子地失败了。呵呵。真是荒诞。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几乎要把我淹没。虽然我的脸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承认我被舞台上的刘钊吸引了,我只承认这是一种吸引,而不是迷恋。显然舞台上的他与刚才在我面前的他大相径庭。我反而更喜欢一些带有羞涩感的刘钊。我无端而固执地认为:一个懂得害羞的男人才是一个可爱的男人。我不喜欢只懂坚强、只懂炫耀的男人,那和一匹种马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1.9
“你喜欢海子的诗?”
“对!”Jacky有些兴奋地回答:“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在Jacky死磨硬泡的纠缠下,我终于答应跟他一起吃饭。这是一家环境还算不错的餐厅,在这样高雅的环境下,就算牵进来一条狗它也能显得无比优雅。但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周围的人都是假模假式的。但我又有一点怀疑,我这样的心态有些病态。
“哈哈,”我笑了起来:“所有人一提到海子,几乎无一例外地就说到这首诗,忒俗。”
“呵呵,”Jacky也跟着傻笑,但是他有说:“其实海子有不少好诗,只不过人们对于海子大多浅尝辄止,比如我前几天发给你的《麦地》:月亮下/有十二只鸟/飞过麦田/有的衔起一颗麦粒/有的则迎风起舞,矢口否认。现在这些市面上活动着的诗人,根本没人比得上海子。”
“海子其实也是被神化了。”我知道怎么又不自觉地把话题转到了摇滚乐上面:“有些摇滚乐队的歌词就写得特别好,很诗化,其实他们本身就是特别棒的诗人,只不过,他们没能真正走进人们的视线。比如声音碎片乐队,他们的每首歌都是特精彩的诗,《世界是噪音的花园》,《优美的低于生活》。”
Jacky说:“我对摇滚乐不了解,就知道崔健、唐朝、黑豹,听说新裤子挺时髦儿的,可是没听过。”
我可没想着要跟Jacky谈论摇滚乐,于是赶紧把话题岔开:“我也不太了解,只是没事儿的时候听一耳朵。不说这些了。你怎么不谈个恋爱呀?”
Jacky一下子来了精神:“没碰着呗!比你好的吧,人家看不上我;不如你的吧,我又看不上。”
我微微一笑,像个大姐姐一般语重心长地说:“别拿我当标准,我没你想那么好……说不定下了班,我就变成一个丑老太婆了,你看到的只是我工作时候的一个状态。再说,我真有那么好吗?”
Jacky赶紧说:“当然有那么好,在我眼里你几乎是完美的。”
“哈哈,不过是个几乎罢了。”
“我是说,你在我眼里根本就是完美的。”
“没你说那么夸张。”我想缓和一下气氛,干嘛呀这是?
这个时候我的电话响了。它怎么来的这么是时候?看来电显示是我妈妈的电话。
“妈,您说。”
妈妈说:“麦麦,你好久没回家吃饭了。”
我赶紧撒娇:“我这不是忙嘛。真的,特忙,不骗您。”
妈妈不满意地说:“就你忙。我看你比你爸都忙。”
“那倒不至于。这么着吧,星期六中午我回家吃饭,我要是起不来就回家吃晚饭,您看怎么样?”
妈妈说:“你还是给我说准了吧,就中午。我好提前准备准备,给你做顿好的。”
“我妈做的菜我最爱吃了。”
“就拍马屁吧你。有男朋友了吗?”我妈总是这么啰嗦。
“您没事儿老瞎打听什么呀?我现在正忙着呢,不跟您多说了,啊。”一边说一边冲Jacky挤挤眼睛。Jacky微笑。
妈妈埋怨地说:“跟你说正经的你就挂我电话。好吧,说定了,星期六中午回家吃饭。”
“妈再见。”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装回手提包中。
“好了。我们继续说吧。刚才说到哪儿了?”
Jacky问我:“我听说你父亲是……”
我打断Jacky:“我不想谈我的父亲。我也不想在我的生活里边儿又太多他的影响。我现在做的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对不起……”
“没事儿。你和你父亲关系好吗?”
“我跟他挺好的。我爸是老师,我从小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他会给我一点儿建议,但不会强制我做这做那。”
“真好。”我由衷地感叹:“平平淡淡的。汪曾祺有一篇文章写特好,叫《多年父子成兄弟》,写的就是他和他父亲、他和他儿子的关系。”
“不好意思,没听说过这个作家——是个作家吧?”
“那种父子之间的感情,拍拍肩膀,递上一根烟,一切尽在不言中。”
Jacky说:“我爸不行,他挺严厉的,别说给我烟抽了,就连现在,我都不能当他老人家面儿抽烟。呵呵。”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我和Jacky坐在那里聊了好多,一直到夕阳透过窗户洒在我们的身上。我突然意识到,我有好长时间没这么轻松地和朋友聊过天了。也许,我并没有什么朋友,在这个城市,我无比孤独。
2.0
北京的三环路很宽阔,即便是这样,还是经常会出现拥堵的现象。北京的交通已经成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老生常谈的一个问题。我坐在刘钊的车内,行驶在北京东三环上。
“开快点儿。”我说。
“这儿开不快。你看就这倒霉交通,能开多快?”刘钊说。
“再不说你手艺不行!”
“哥们儿手艺算不错的了。你会开车吗?”
“不会。一直没学。”
“就算不堵,也不能开特别快,你得防着点儿警察,指不定他们从哪儿钻出来,伸手就给你要钱。”
“那些警察确实挺让人讨厌的!”对于这一点,我深有感触。我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刘钊随手打开车载音响。新裤子乐队的《我爱你》从音响中传出。
我爱你/我总怕见不到你/看着你/我要把全部给你
纷纷乱乱的记忆/无拘无束的哭泣/反反复复的想你/我终于失去你/分离/和你在一起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听着这舒缓的、有点伤感的、像酒一样的音乐。
“我喜欢你。”我注视着前方,突然说。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我猜刘钊有些故意,他明明听到了我说的话。他依然专注地开着车,而没有转头看我一眼。
“我说你是只蚂蚁。”我转过头,大声地说。
刘钊笑着看了我一眼,说:“好像刚才说的不是这句。”
“就是这句。”我狡辩。
“肯定不是。”他坚持。
“你说了算我说了算?”
“那当然是……你说了算。”
“那你说你喜欢我!”我得理不饶人。
“这还用你逼我?我当然喜欢你。”
2.1
刘钊拉着我的手,穿过酒店红红的地毯,摇曳的灯光中似乎仍有刚才音乐的余味。
房间里的灯光流光溢彩,像梦境。
我躺在刘钊的怀里,裸露着肩膀,瘦削,白皙,在柔和的光线下,楚楚可怜。
两个人的手指交叉着、纠缠着。
我的似水柔情,我的多情妩媚,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刘钊抚摸着我的头发,在我的眼睛上、头发上、嘴唇上留下热烈而温柔的吻。这时候的我,像一个初陷爱河的孩子,被幸福的光辉笼罩住,眼神里面全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文字来描述我们的,有那么一刻,我的脑子里成为一片空白。我怀疑,我就是一件完美的乐器,任凭他在我的身体上演奏,演奏出最华丽的乐章,那是绝美的感受。我知道,无论是怎样的语言都是片面的,不确切的。我向来怀疑文字的局限性,比如文字记录不下来性高超的体验,无论怎样的文字大师都做不到。
当乐曲缓缓结束,我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幸福体验当中。我希望能停留得更久一些,就让我把刚才的体验当作一个梦,回味,再回味。
他的手真柔软,也很大,完全能够包容下我的手。我的手,像是一只被他捕获的小鸟,把玩着,呵护着。
我甚至有些怀疑,我爱上了他。
“一会儿我回家。你去哪儿?”刘钊打断了我的遐思。
“我也回家呗。”我无所谓地说。看来我必须回到真实世界了。
“我开车送你吧。”
“不用,你直接回家吧。我自己打个车就行了。”
“那好吧。”
空气里的气氛有点儿急转直下的意味,刚才弥漫在我们周围的甜蜜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爱你女朋友吗?”
刘钊靠在床头点了一支烟:“都老夫老妻了。”
“做你女朋友真亏,连点儿真情实意都没有。”
“其实我是特好一男人。”
“看出来了——背着女朋友跟别的女人睡觉,然后回到家继续跟女朋友柔情蜜意,一点儿破绽都没有,生怕自己女朋友看出来伤心,多好一男人啊!”
刘钊哑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答对我的嘲讽。
“瞧你,至于吗?开个玩笑呗。反正男人都是这样儿,送到嘴边的小肉肉,不吃白不吃。你也别太内疚了,说老实话,你还算是个挺好的男人。”
我找到空调遥控器,把房间里的温度调高了一些。轻声自言自语:“有点儿冷了。”
“昨天我们乐队跟唱片公司签约了。”
“恭喜!”说着转身把自己蜷在刘钊的怀里,“你们乐队要成不了明星,简直就太没天理了。”
“大实话!”刘钊一本正经地说。
“哪家唱片公司?环球还是百代?”
“一家独立唱片公司,摩登天空。”
“哦,听说过。沈黎晖他们那公司。”
“就是那家。”
“沈黎晖也够有意思的,自己的清醒乐队就出了一张唱片就不做了,开起了唱片公司。不过他们公司的一些乐队我还是挺喜欢的,像什么新裤子、声音碎片,但是我觉得,你们乐队比他们都好。”
“又说大实话!把我夸得都不知道该亲你哪儿了。”
“你喜欢亲哪儿就亲哪儿呗。”我有些害羞,又带者些挑逗。
刘钊热烈地亲吻着我,而我,比刘钊更加热烈地回应着。
2.2
我仿佛陷入了爱河,我明知道他有女朋友,可是我控制不住我的思念,我抑制不住我的心灵悸动,我就这么掉了进去。他到底哪儿好?我说不出来。我太盲目了,我宁愿只看到他浮华的外表,和他在舞台上面的优雅,我把他当作我的旋律,是一首爱情的歌儿。
周末的王府井很热闹,不少恋人拉着手在东方广场游逛着。我拉着刘钊的手,看看这儿,看看那儿,活泼得像只小鸟。看来我真是病得不轻。
经过“新世纪”电影院门口的时候,很多人在排队买票。是一部国产大片,由一位著名导演执导。我们知道,后来这部电影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要不看场电影儿吧?”刘钊提议说。
“电影有什么好看的呀?我对现在这些导演们拍的片子实在提不起兴趣。”
“那你说咱们去哪儿?”
“溜达溜达呗!”
东方广场东门门口,太阳下,一个盲人拉着忧伤的二胡。是《二泉映月》。前面的铁盒里扔着几张一元面额的钞票。卖艺人非常努力地拉着琴,说不出那是一种抗争还是一种妥协,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没有试图在讨好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根本看不见他们。
我把手从刘钊的手里抽出,走到卖艺人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元的钞票,轻轻地放进铁盒。然后转身走回到刘钊身边,再把手塞到刘钊的手里边。我身后的卖艺人依然在努力地拉着二胡,琴声依旧激昂。我不知道这首瞎子阿炳创作的曲子跟失聪之后的贝多芬创作的《命运》是否有共通之处……
刘钊问我:“你给他钱干嘛?”
“我乐意,你管着吗?”
“我又没想管你,我就是问问。”刘钊怪委屈的。
“他是卖艺人,又不是乞丐。我觉得他拉挺好的。再说了,你不觉得这些街头卖艺的,跟你们这些靠玩儿摇滚混饭吃的挺像吗?”
刘钊大大咧咧地说:“都在卖呗,我们(指了指远处的卖艺人)卖的是艺,比一些电影明星强,那些人什么都舍得卖,卖脸蛋儿的,卖屁股的……”
我打断他的慷慨陈词:“别把人说那么恶心,显得你特高尚似的。我看是没给你机会,给你机会你照样儿比他们卖得欢。”
“我说不过你。”刘钊举手投降。
“跟你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
刘钊把我的手拉紧一些,我干脆把头靠在刘钊的肩膀上。小鸟依人。衬托着北京繁华的街道。记忆中我还没和谁约会过呢。我多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让我多沉醉一会儿。但是我猜,沉醉得再久,是梦总要醒来。
2.3
夜凉如水。
“对某种事物的迷恋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聊斋》里有一篇《书痴》,讲的就是关于痴迷这件事。”
“王世襄也曾经痴迷过种种玩意儿,但他厉害之处在于它不会玩物丧志,反而成为了一代大家。”
“他的《锦灰堆》我有一套,偶尔会翻一翻。没往深里读过,只觉得挺好玩儿的。”
“我一直想买,但一直没有碰到。”
“你要喜欢,我可以送给你。但是拿什么作为交换,我还没考虑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自己原来可以很可爱,在城市里,我越来越淡漠了本来的可爱和纯真。我又问我陌生的朋友:“你读汪曾祺吗?”
电话那边的他说:“他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作家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有些兴奋。
我也很高兴:“是吗?今天我跟一个朋友聊天,他居然没听说过汪曾祺。”
“没听说过汪曾祺也没什么奇怪的,现在人们不都争先恐后读安妮宝贝、韩寒、郭敬明呢嘛!”
“那也不能连汪曾祺都没读过吧,就算,没读过,可听总该听说过吧。”
“别那么较真儿了。”我听到他抽烟的声音。
“你在抽烟吧?”
“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了。等我也点一根儿。”我掏出烟,用Zippo点着。
“女孩子抽烟不好。”
“你对女孩儿抽烟有偏见!我妈都不管我。你比我妈还妈。”
“抽烟有害健康。”
,不抽烟不喝酒,活了20多;,喝酒,不抽烟,活了70多;,抽烟,不喝酒,活了80多;,又抽烟又喝酒,活了90多。事实胜于雄辩!”
“说不过你。”他认输了。
“难为你号称自己喜欢汪曾祺,汪曾祺就是又抽烟又喝酒。”
“结果活了70多?”
“那不管。”这回我有点理屈词穷、自相矛盾了。不过我不管,活70多足够了,谁愿意当个老不死的?
“你知道吗,我觉得汪曾祺是一个精神上的贵族。我觉得现在中国不可能再出一个汪曾祺这样的作家了。”
“没那样儿的时代背景了。”
“不说现在没有西南联大那么自由的大学了,汪曾祺那样的家庭背景现在也不可能再出现了,想复制都复制不了。他爷爷,他父亲,给他的那些影响,是现在这个社会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他身上有那种中国传统文人的骄傲、士大夫阶层的优雅,那些骄傲跟优雅已经渗到了他骨子里,然后通过文字、字里行间,表现出来。”
“汪曾祺那种骄傲跟优雅,现在人身上已经看不见了。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向往西南联大,虽然是战争时代,冒着被飞机轰炸的危险——”
“《跑警报》。”他接上我的话茬儿。
“对。”我一点儿都不反感他打断我,反而挺高兴的。“可是那儿整个儿就跟一世外桃源似的。那儿的人,都跟魏晋名士似的,喝酒,读《离骚》。,金岳霖,沈从文,现在哪儿还有这样的地儿啊?”
“也有傻人,比如汪曾祺写的他们宿舍的那个,偷人鸡吃的。”
“对对对!用人家的炉子,然后还偷人家鸡吃。那人太缺了……”
我和我陌生的朋友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两个人争先恐后地笑。那个晚上,我似乎在不停地笑,有时候甚至笑得很夸张,但是这种带点儿狂放的大笑跟我在摇滚的场合里的笑显得很不一样。笑声回荡在午夜北京流光溢彩的街道上,很美。
我有一点儿迷恋和这个人通电话的过程,它能让我快乐。有点儿像做爱,分别表达自己的情绪,同时照顾对方的感受,在得到满足之后大家分头睡去。是一个互动的过程,带着一些甜蜜的回味。
第三章
2.4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
我本来想,让这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就这么没有结局下去,很多事情已经不想再去回忆。但是记忆就是这样一个东西,你想去深埋它,它反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出来,成为一棵茂盛的故事树。
所以,还是继续吧。让我回到那年的心态。
舞台上,声音碎片乐队正在演出,唱的就是《从现在开始》。
把春天给你/把花朵给你/把夏日的深远给你/
把过去给你/把现在给你/把未知的幸福全给你/什么都不留下/
把歌声给你/把恋爱给你/把剩余的美好给你/
把繁华给你/把荒凉给你/把平静的喜悦全给你/什么都不留下/
从现在开始/我只要一点/下午温暖的阳光/
从现在开始/纯粹如河流/无声地穿过夜晚/什么都不留下/
寻找结束了/倾听开始了/当我面对着大海/
沉醉结束了/想念开始了/当我面对着爱情/
怀疑结束了/热爱开始了/当我面对着你们/
迷惑结束了 沉默才开始 当我面对着自己
酒吧里,我和谢翔、刘钊一群人拎着啤酒站在一处,看着舞台上的声音碎片乐队,表情都很安静,没人说话。谢翔他们和声音碎片的几位乐手是老朋友了,他们的音乐态度有些接近,所以能在众多乐手中成为朋友。我看见摩登天空的小孟一个人默默站在酒吧的一角。这个人很奇怪,他总是那么孤独,看起来。不知道他的内心是什么颜色。
那天的演出非常成功,是我看过的众多演出中留给我极深印象的一场,如果有人像我一样看了那场演出,我相信你也一定印象异常深刻。我最近经常陷在痛苦之中,我不知道我的痛苦来自哪里,这让我觉得我是那么多做作,像一个无病呻吟的小女人。无聊。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依然热爱摇滚,我也已经忘记了我对摇滚乐队热爱来自哪里。这让我想起了一个典故:人们不停地战争、战争,可是知道战争爆发原因的最后一个人早已经在很多年以前就死掉了。我一个学美术的朋友曾经说过:当人们建立起一样东西之后,要想超越它,就只能破坏它。在没能建立起新的秩序之前,它就只能被生生破坏掉。
2.5
这样的夜晚像水一样凉。
银锭桥,后海,露天酒吧。我坐在一群摇滚乐手中间,谢翔、刘钊、李韦、马玉龙、胡湖、小孟,就像一个骨肉皮一般。我们大口喝酒,吆五喝六。一张很大的桌子,大家挤着坐得很近。乐器堆放在桌子边上,吉他、贝斯、鼓包,鼓槌露在鼓包的外边。
谢翔向我介绍:“这是我们的朋友小孟,摩登天空的企宣,人特别好。这是李韦、马玉龙,声音碎片乐队的吉他手跟主唱。我们的鼓手,小胡。都见过吧?”
“小孟我没见过。”
谢翔又向小孟介绍我:“这是小麦。”
小孟跟我打招呼:“你好。”
“你好像挺不爱说话的,看你一直也没说话。”我不知道跟小孟说话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风情万种。
小孟说:“人一多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钊说:“其实小孟特别能说,那些女记者都能被他侃运喽。”
小孟笑着说:“你可别给我造谣。”
我盯着小孟说:“你说话声音特像我一朋友。”但是我没说像我哪个朋友,他们不认识他。
小孟打量了我一眼,没说话。
刘钊问:“一人分了多儿钱?”
李韦说:“一人一千多。”
马玉龙笑着说:“没想到这场演出来了这么多人。”
刘钊说:“行啊,赚啦!”
李韦说:“要是每个月能有这么一场演出就牛逼了。”
小孟说:“你们乐队没问题,全北京能有几支乐队能有你们这么大号召力啊?”
马玉龙说:“孟老师帮了我们乐队不少忙,来,这杯酒,敬你!”
小孟和马玉龙碰了一下杯,走了一个。
谢翔说:“我们乐队最惨的一回演出,一人才分了几十块钱,连他妈打车都不够。哈哈!”
这时候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我认识,王硕,那个年轻的乐评人,试图引起我注意到小家伙,那个女孩儿我没见过。
王硕向大伙儿做着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小盖儿。”
刘钊招呼他坐下:“一块儿坐吧,挤挤。”
我有点纳闷,问刘钊:“你还认识他呀?”
刘钊说:“这是我一哥们儿,王硕,写乐评的。你也认识?”
我笑了笑:“你问他。”
王硕显然早就看见了我,见我和刘钊坐在一起,多少有点儿尴尬。“在新豪运看新裤子演出的时候见过。”
小盖儿冲着我热情地打招呼:“我见过你,你是不是也经常去新豪运啊?其实我特喜欢你,一直觉得你气质特好,就是一直也没找着跟你说话的机会。”说着坐在了我边上,王硕挨着小盖儿坐下。
我跟小盖儿笑了笑。
小盖儿挺能招呼的,一上来就跟大伙儿很热情地聊天:“你们谁上网啊?”
“谁不上网啊?”大伙儿说。
小盖儿说:“我是说,你们打不打网游,上不上聊天室。”
谢翔说:“没那兴趣。”
刘钊说:“我顶多上图片论坛看看美女。”
“啧啧,看人家这出息。”我嘲笑他。
小盖儿说:“可惜不少网站都给封了,在国内上不去。”
刘钊怪遗憾地:“就是啊,搞得我们大家的业余生活分外贫乏单调。”
谢翔说:“你可以写博客。”
刘钊说:“你是个诗人,我又不是。”
小盖儿说:“有一次周末,我上聊天室,我叫寂寞的高跟鞋,结果上来就有一堆人跟我打招呼,有的傻逼直接就问我要不要上床。后来我跟一个叫小偷的家伙聊特好……”
我问:“跟丫睡了吗?”
小盖儿说:“睡什么呀!郁闷死了。我刚问完他想不想跟我的时候,妈的服务器当掉了。”
刘钊说:“我怎么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好事儿?”
我挤兑他:“特羡慕吧?”
刘钊没接我的茬儿。我又说:“那天我去男厕所转了一圈儿,在男人的小便池前边儿读到一句让我特有感触的话:请往前站一点儿,你的老二远没有你自己想象得那么长。”
谢翔接着我的话题,起了另外一个话题:“你们说‘逼良为娼’里的逼字,是动词还是名词?”
刘钊说:“当然是动词了。”
小盖儿说:“废话,当然是名词。良在这里不是名词,而是形容词才对。”
大家稍微一愣,一琢磨,都哈哈大笑起来。
胡湖默默卷着叶烟,微笑着,聆听别人的嬉笑,仿佛置身于事外。
唱片公司的小孟不多说话,一口一口喝着啤酒。
马玉龙抱着木吉他,哼唱着The Beatles的《Yesterday》。
刘钊张罗着给大伙儿倒酒。冲李韦说:“操,再倒点儿!”
“流出来了,都!”
“这不是为你好嘛。”
又冲谢翔说:“来,你也再添点儿。”
我说:“你丫少喝点儿!一会儿不还开车呢吗?”
刘钊说:“这么点儿酒,我这手艺,没问题呀!”
我说:“丫还说没问题。那次他告诉我,又一次他开车回家,走机场高速,开160迈,中间困得不行了,睡着了几秒钟。”
刘钊说:“那次真把我吓坏了。完全是下意识的,我一睁眼,差点儿撞到前边一辆车,出了一身冷汗。”
“那你丫命确实是够大的。”“还是稍微少喝点儿。”“知道喝酒还他妈开车来!”大伙儿说什么的都有。
李韦说:“马玉龙能喝。他喝二斤白酒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马玉龙说:“客气客气。”他的微笑一如既往地朴实。
李韦说:“有一次一个朋友过生日,我们一块儿喝酒,我们都喝多了。马玉龙后来就一直唱歌。到后来我就记得是我骑车带他回的家。”
马玉龙哈哈笑着。憨厚地。
李韦继续说:“第二天是星期六,我们排练。马玉龙给我打电话,说我去不了了,昨天喝多了。我说我也喝多了。然后老马问我,你跟谁喝的?呵呵。”
大家一起哈哈大笑。马玉龙笑得最大声。
谢翔抱着木吉他弹唱《Feifei Run》。
假如真的存在万能的上帝/他一定优越地偏执狂般的思考/把爱压制成信息隔离开人们/用悲剧性的法则撕裂我们的心/ Feifei Run/假如他真的存在我想去试着祈求/给我一个保证让我一直在你身边/在你看得见的地方并有亲吻你的力量/用我不悠扬的歌声温暖你和整个旅程/ Feifei Run
真棒!大家鼓掌,喝彩。
我不知道在听这首歌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五味杂陈。感觉很复杂,很触动我的内心。这时候,我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我站起身,离开酒席,接通电话。
大家仍在热烈地玩笑着。
当我接电话回来的时候,看见刘钊正在小盖儿耳朵边上说着悄悄话,小盖儿哈哈大笑了起来,刘钊也跟着笑。刘钊看见我回来,把搭在小盖儿肩膀上的手拿下来。
刘钊问我:“谁打来的?”
我说:“一个追我的小男孩儿,挺逗的。”
刘钊不无醋意:“对他挺有意思的吧?”
“得了吧。”我停了停,接着说:“你这么跟人打情骂俏,心里愣不觉得对不起你女朋友?”
“你不说我倒忘了。诶?不对呀!你不是我女朋友啊!”
谢翔说:“刘钊,怎么说话哪?”
我笑了笑:“没事儿。我要往心里去,那才叫捡骂呢。来谢翔,咱俩喝一个。”
小盖儿显然喝得很开心,似乎有点儿高了:“我要和你们所有人接吻!”
大家热烈反应:“好啊,好啊。”“Come on baby!”
小盖儿站了起来:“从谁开始?”冲谢翔说:“你吧。”
小盖儿和谢翔接吻。
之后,小盖儿又冲刘钊说:“该你了。”
刘钊没有拒绝,于是小盖儿和刘钊接吻。
我默默看着这一切。
在吻过小孟之后,小盖儿说:“小孟的吻特别温柔!爱你的女人有福了。”
我说:“来,我检查一下。”我起身,靠近小孟。
小孟微笑着说:“今天就先免了,改天咱俩专门吻个精彩的。别破坏了今晚的气氛。”
我有些生气:“操!跟我接吻就破坏气氛?”我转身,冲谢翔说:“来,谢翔,咱俩吻一个。”
谢翔说:“你不怕刘钊吃醋?”
“他又不是我老公。哈哈哈哈。对了,你可别瞎说,人家可是有女朋友的。”一边说这句话,我一边用眼神直逼刘钊。
谢翔说:“来,咱们接一个乱世佳人风格的吻。”
“好啊!我做白瑞德,你当郝思嘉!”
谢翔说:“好。”说着把吉他递给马玉龙。
我扶住谢翔的腰,深情地吻上去。1秒,2秒,3秒。大家欢呼。
马玉龙把琴弦拨得乱七八糟一片响声。
刘钊脸色有点不好看,小孟仍然微笑地喝着啤酒。
末了,小孟站起身,在树丛里撒了泡尿,吐了。
2.6
“早。”
“早啊。”
“昨晚睡得好吗?”
“你呢?”
“有点儿累。”
透过窗帘,我能感觉到窗外正午的阳光,我眯着眼睛,醒来。谢翔赤裸的身体很美好,他身体上的刺青也很美好。我吻了一下抚摸在我的头上的他的手。他把我搂在了怀里,两个人相互笑了笑。然后是沉默。
“我去洗澡。”
“你去吧。”
我钻出被窝,我知道谢翔在我的身后看着我,我也知道我的背影很美,光洁如玉。我赤着脚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等水温热了,站进水中,从头上冲刷下来,那一刻,我知道我的眼泪随着水流汹涌而下。可是我为什么要哭?
我想起了谢翔昨天晚上弹着木吉他唱的那首“Fei fei Run……”,我的眼泪越发难以抑制。我不知道在卫生间呆了多久,当我走出来的时候,谢翔仍靠在床上,点燃一只烟,把打火机扔在床头柜上。他脉脉地注视着我赤裸的身体,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2.7
我走在夏日的北京古老街道上,戴着硕大的墨镜,我想,那一刻的我很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面首次出场的米兰。只是没有一个马小军出来追求我一下。
我刚刚打开电话,妈妈的电话就进来了。
“麦麦,你在哪儿呢?怎么还关机啦?一直打你电话也打不通。不是说好今天回家吃饭的吗?”
我忘了这茬儿:“啊,妈,我出差了,忘了打电话给您。刚才一直在开会,就把手机关了。”
妈妈说:“你爸都发脾气了。”
我就受不了爸爸的脾气:“他成天就知道发脾气!”
“你的脾气就是随你爸,你们俩随便谁说几句软话,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样的局面。这些年你跟你爸说的话,加一起也不超过5句。”
“谁叫他跟我那么横的?他是我爸,可他不是我的上司!好了,妈,咱不说这些了。您多注意身体,改天我一定回家吃您做的饭。我有事要忙了。”我的心里一阵难过。
妈妈说:“你也多注意身体,别只顾得忙。”
“好的,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之后,我和刘钊几乎断了联系。大约是因为谢翔的缘故。甚至一段时间以来,我不再去酒吧参加任何跟摇滚相关的party。我渐渐的疏远了这个圈子,我需要一段时间来反省我的生活。在那个圈子里,我想大概没人会在乎我是否消失了,在他们的眼里,我不过是一个骨肉皮,一个果儿而已。我听说,刘钊和谢翔打了一架,说是因为一个女人——我知道,那个女人指的是我。
2.8
走出地铁,走在明晃晃的街道上,阳光洒在我的脸上,也同样洒在去上班的人群的身上。这是一个写字楼集中的地段,众多公司集中于此,也使得这里的清晨分外拥挤、热闹。但是大家一律急匆匆的,所有人脸上都是沉默的表情,显得分外自私。
我注视着电梯间显示楼层的数字。电梯里的人个个表情麻木,甚至有人在嚼口香糖。我并不愿意在电梯里面多待一会儿,我甚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看着周围麻木的人群,我常会替他们感到惋惜,这样日复一日雷同的生活,他们觉得有意思吗?我甚至猜想,他们如此道貌岸然,的时候也能获得快感吗?
当我走进公室,像往常一样,大家跟我热情地她打招呼:“麦姐早。”“麦姐早。”“早!”我得体地回应着同事们的问候。走进自己的公间,打开电脑,查看邮件,处理公司事务。
以前那些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生活已经渐渐离我远去,我彻底回到我从前的生活轨迹中,做我的都市白领,社会精英。我的书差不多快要写完了,就是我曾经想过要写的关于摇滚乐、骨肉皮的那本书。我没想过为摇滚乐树碑立传,没人有这个资格,不要说我这个游离于摇滚乐之外的“骨肉皮”。只是我还没有想好如何为这本书收尾。从前设想的几个结尾方式被我一个个推倒,卡在那儿有点儿动不了了。现在我满脑子都是那些悲情的旋律,像一群鸽子带着哨声划过老北京四合院的上空,让我越发寂寞,打发不去。
2.9
夜已经很深了,我坐在电脑前边,继续写着我幻想中的那本书。音响中弥漫着的是声音碎片乐队的《优美的低于生活》。
手机响了,是我作为骨肉皮的身份的那个手机。我把音乐的音量调低,抓起电话,有点不耐烦地接起来:“喂?谁呀?”
“是麦姐吗?”
我问对方:“你是谁?”
“我是小盖儿。”声音有些怯怯的。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我缓和了一下我的语气。
“我想请你喝杯酒。怎么样?现在?”
“有点儿晚了吧?”
“其实,我是有事儿要对你说。”
“电话里说不行吗?”我又转念一想,“关于刘钊的?”
“算是吧……”
“好吧,你在哪儿?”
我打了一辆车,赶到小盖儿说的那家酒吧。
“刘钊他们开始录音了。”小盖儿说:“接下来可能要全国巡演。摩登天空的小孟对他们乐队挺用心的,不少报纸跟网站都对他们进行报道了,反响挺不错的。”
“噢。”我有一搭无一搭地回应,我知道她的重点不在这里。
“刘钊挺喜欢你的。”
“噢。”
“我也挺喜欢刘钊的。”
“噢。”
“对不起。”
“跟我说对不起干嘛?”我觉得有些无聊。
“我确实挺喜欢刘钊的……”
“我明白。”
“刘钊跟他女朋友分手了。”
“是吗?”
“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没有。刘钊跟他女朋友分手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啊?”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是说你也喜欢刘钊。我确实挺喜欢他的……”
“他确实挺招女孩子喜欢的。”
沉默。
小盖儿用汤匙搅拌着咖啡,碰在杯沿上,发出声音。
我点燃一支烟。Zippo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怀孕了。”小盖儿说。
我多少有些惊异,但只是一瞬间。
“这是我第一次怀孕,我不知道该怎么……”小盖儿孩子似的脸,很无助,很无辜,很无奈。
“刘钊的?”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说实话,我不知道是谁的……”
“这样啊……”
“应该是刘钊的。”
“你想怎么?你这么小,你不可能把这个孩子留下。”
“我不知道。我爸会打死我的。”
“想过要告诉刘钊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你可以帮我吗?”
“好吧。”鬼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她。
我把烟架在烟灰缸,冒着淡淡的烟。“你为什么要在这个圈子里混?”
小盖儿说:“我爸是工程师,我妈是大学老师。按说我家庭条件不错,可是我不喜欢那种按部就班的生活,我觉得太平淡了,我喜欢激情。我在网上认识一帮朋友,都是听音乐的,我也开始听。”
“王硕他们?”
“对。跟他们一块儿混,去各种Party,我觉得特充实。这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其实……”
“嗯?”
“我有点厌倦现在的生活。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做你想做的。”我只能给她这样的建议。
“我觉得一个人选择了什么样的生活就是什么样的生活,根本没必要抱怨这个、埋怨那个。别找借口,就算你的借口比七仙女儿还漂亮,它也只是个借口。比如说,我现在这样,我这样儿怎么了?碍着谁啦?我就这样儿!当我爸我也这么说。我爸不大学老师吗,不能说吗,他照样儿驳不倒我。我现在这样儿,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是我自己挑的。谁都甭指望教育我。谁教育谁呀?谁比谁傻多少啊?你的生活是那样儿的,我的生活还是这样儿的呢!”小盖儿激动地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我搂住小盖儿的肩膀,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3.0
舞台上,主持人举着话筒用唐山口音介绍着果味木马乐队。“感谢朋友们光临。我们隆重向大家介绍,来自北京的,果味木马乐队。果味木马乐队是摩登天空唱片公司的签约乐队,现场风格火爆,非常具有这个现代摇滚风格儿。让我们用最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果味木马乐队!”
观众席上稀稀拉拉的掌声。
在舞台一侧,谢翔正准备登台。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问小孟:“演出费结了吗?”
“结了一半儿,另一半等演出完了就结。”
“靠谱儿吗?”
“董鹏介绍的场子,应该没事儿。”
乐手们登上舞台。简单调试了一下音响之后开始演唱。乐队发挥得不错,遗憾的是,音响效果实在一般。观众们的反应很平淡,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观众很陶醉。也许是观众们不太习惯果味木马乐队的音乐风格。
我和小孟坐在一个角落,一边看演出,一边聊天。
“听谢翔说,你是唐山人?”
“对。”
“怎么想到去北京的?”
“那时候儿听崔健、黑豹、唐朝,也想弹吉他、搞乐队。在学校搞了个乐队,每次学校有演出我们乐队都上,唱我们自己的歌。后来毕业了,就背着吉他去了北京,想当歌手,当摇滚明星,像他们那样儿的摇滚明星。”小孟笑着用下巴指了一下舞台上的果味木马。舞台上,果味木马乐队尽兴地演出着。刘钊在舞台上依然魅力十足。“到了北京才知道,北京太他妈大了,我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你会发现你自己太渺小了,那种大和小的反差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而且,怎么生活下去才是最要命的。后来我想找工作,朋友给我介绍了个饭馆,刷盘子的,就在美术馆那边,结果那女老板一看,耳环比我还多,拉倒吧!就没要我。”
“你还当过摇滚青年哪?看不出来。”
“后来,董鹏的一个朋友,在唱片公司上班,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工作,我说没有,结果我就去了那家公司。那时候是97年,一个月300块钱工资。呵呵。这次演出也是董鹏帮着联系的,他是唐山交通文艺电台的DJ。”
“真羡慕你有这么丰富的经历。”
“可是那个时候真的很苦。”
“后来你就一直在唱片公司里上班?”
“我还在酒吧里卖过唱,一晚上50块钱,唱几十首歌。”
“说不定那时候要是遇见你,我会很喜欢你。”
“没事儿,你现在喜欢我也不晚,哈哈。”小孟笑起来像我的一个朋友。“虽然现在的生活跟当初去北京时候的梦想不太一样,至少还算是我喜欢的生活。人每个阶段的想法都不一样。”
“那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我现在就想能把一些好的乐队推出来,比如果味木马这样的乐队,他们应该成为明星,应该让更多人听见他们的音乐,看到他们的演出。”
“够无私的。”
“以前我采访张亚东,他说过一句话:如果我不能成为一个人生命中的礼物,那么我就不进入他的生活。”
我和小孟的聊天很开心。
他们已经演完了。在休息室,谢翔抱怨差劲的音响效果。刘钊说:“我从反馈音箱里都听不见我的吉他。”胡湖也说:“鼓也太旧了。”大家正说着,一个夜总会的工作人员找到小孟,说:“你们乐队把我们家的鼓给打漏了,你说咋呢?”
“是吗?”小孟说。
胡湖解释说:“最后一首歌的时候,地通漏了。鼓皮确实有点儿旧了。”
工作人员阴阳怪气地:“你敲的就是你敲的,别怪我们家鼓不好。你使那么大劲儿,给你个铁鼓你敲不漏是咋着?”
胡湖有些不满:“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
“咋不对啦?哦,你把我们家鼓敲坏了,你还有理了?真没看见过你们这样的乐队!这事儿不说清楚,剩下的演出费结不了。”
谢翔说:“你们也太霸道了吧?”
小孟说:“谢翔,你别说了。我来跟他们解决。”
那个工作人员继续抱怨着:“这老董也真是的,介绍个这样儿的乐队!”
谢翔火了:“我们乐队怎么了?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好不好?”
小孟制止住谢翔。
工作人员说:“我说话咋难听了?你啥态度啊?今儿还碰见横主儿了!你不是横么,那我就等你横完了。”说着转身离开。
等那人走出门,小孟说:“他们有点儿成心。就是不想给结剩下的一半演出费。”
刘钊说:“够横的。”
“没碰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小孟说。
“我去找他们说。”谢翔起身要去找他们。
“你甭去,就你这暴脾气。”小孟再次制止了谢翔。
这时候一个高高胖胖戴眼镜的人走了进来。他是唐山交通文艺电台的音乐DJ董鹏,全国十大DJ之一,各地歌手来唐山演出都会跟他联系,也有相当一部分歌手来唐山演出是董鹏联系的。
小孟跟董鹏说了刚才的情况,希望他能有一些法。董鹏说:“我去跟他们说说。”
董鹏跟夜总会的人解释着。但是工作人员说:“不是我不给你老董面子。这帮北京来的忒不懂事儿!今儿就是说破大天儿,也不中!谁也走不了。你呀,也别掺和他们这件事儿了。”
董鹏继续跟他们说着什么,看来毫无起色。
董鹏回来跟小孟说:“不管用。你先别急,我再找他们经理说一下儿。”
这时候我站起来,跟董鹏说:“我跟你一起去!”
董鹏看了一眼我,又看了看小孟。
小孟说:“这是乐队的朋友,小麦。”
董鹏说:“好吧。”
在夜总会公室,董鹏找到了那个叫老许的经理。许经理抱怨说:“老董啊。你咋这前儿才来呀?”
董鹏说:“台里有点儿事儿,来晚了。那鼓皮明儿找人换上就行了,花不了几十块钱。”
“不是那个事儿。我听小张儿说,他们忒狂,说的话忒不好听。”
我接茬说:“您是经理吧?我可以保证,我们绝对没说难听的话。你们的工作人员说话才叫难听,冷嘲热讽的。”
刚才那个叫小张的工作人员说:“你说谁冷嘲热讽啦?我不说了么,就你这态度,演出费甭想结!你们必须还得郑重地向我们夜总会道歉。”
我说:“你这就是不讲理了。一张鼓皮首先说值不了多少钱,再说,是因为它有些旧了,就算是我们的鼓手打得重了点儿,不小心打破了,你们就可以不给演出费吗?”
那位张先生语重心长地说:“它不是这码事儿。是态度问题。你说你这叫啥态度啊?再说了,你算干啥的呀?”
我告诉他:“我态度一直很好,而且我一直在讲道理。不像你,说的话一直很难听。”
“我跟你说啊,你还别来劲儿。你来劲儿,别看你是女的,我照样儿抽你!”
“你敢打人!”
“我打的就是你这样儿的,你信不?”
“你敢!”
“我叫你狂!”说着,这个王八蛋一个耳光打在我的脸上。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这么多年,谁动过我一根手指头?谁敢?
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行,算你狠!你等着。”说完转身离开公室。
在我身后,那个工作人员跟董鹏说:“老董,今儿这事儿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你也看见了,她有多狂!我就没见过这样儿的!”
3.1
在夜总会门口,我拨通了一个电话。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有一点点焦虑,又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
电话终于通了:“王叔叔,我是小麦。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给您打电话。嗯……有件事儿我想请您帮个忙。”
电话那头的王叔叔问:“麦麦啊。你说,怎么了?”
?”
“我跟他们局长倒是挺熟的。什么事儿?”
“我跟几个朋友来唐山玩儿,这几个朋友是做乐队的,演出,在一个酒吧,地址我说不太清楚,酒吧的名字是叫XX。结果这儿的人跟我们犯浑,故意找茬儿,演出费不给不说,还想把他们的乐器给扣下,我上去跟他们讲理,有一个人打了我。”
“反了他们了!”
“王叔叔,您帮忙想想法。”
“我这就打电话。你千万别着急。我看谁还敢动你一下儿!”
“谢谢您了。只是,您千万别告诉我爸。”
“行,我知道了。”
夜总会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大家沉默着。
110警车呼啸而来,从车上下来10来个警察,风风火火闯进夜总会。带头的一个警察问:“谁是北京来的?”
小孟说:“我是。”
一个夜总会的工作人员低声嘀咕:“谁报的警啊?”“知不道啊。”另一个人也低声嘀咕。
我跟着小孟走上前去。
警察问我们:“你说,咋回事儿?”
我跟警察解释说:“我们来这里演出,因为鼓皮有点旧了,我们的鼓手在最后一首歌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鼓皮打破了,结果他们就不给我们结演出费。我去找他们理论的时候,他们不但说特别难听的话,还打人!”
警察一挥手:“把他们几个给我铐起来!”其余的警察一哄而上,把这几个唐山人铐了起来。
那个打了我一个耳光的唐山人表情诧异:“你铐我干啥呀?我跟X处的X处长是朋友。”
警察一个耳光搧在丫脸上:“我管谁是你朋友呢!”
那人被打得一愣,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咋还打人啊?”
警察说:“你们经理呢?把乐队的演出费先结了,安排车给他们送回北京。”
在回北京的高速公路上。大家都有些疲倦,沉默着。
王叔叔是我父亲多年的同事,对我很亲。但我不希望王叔叔把今天的事告诉我父亲。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不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如果我和我父亲的关系能稍微融洽一些,我还会不会选择今天这样的生活方式。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和我父亲的关系,我希望我的父亲能多爱我一些,我也希望我能像别的女孩子那样能拉着自己父亲的手去逛街、去看电影,但是我的父亲从来没给过我这样的机会。我自然也就不肯妥协。但是,我真得很希望我的父亲能够放下他的臭架子,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会重新成为他的乖女儿。
3.2
下班之后,我坐在公室,夕阳洒在我的公桌上,也洒在我的手上。我的手很漂亮,轻轻地翻动着一本书。书的封面上写着“《骨肉皮传说》作者:阿尔的麦子”。我的目光随着书的翻动,眼神慢慢地游移。
我的书稿终于完成了。今天下午的时候出版社编辑给我递来了样书。但是我不知道这本书我能送给谁,我的父母和我身边的朋友没有人知道我的这个另外一个身份。甚至连作者署名都没署我的本名。
我什么都不图,只希望让更多人知道,在北京,有这样一些特殊的女孩子,和一些特立独行的摇滚乐手,他们在用他们自己特有的方式庆祝他们自己的生活。
敲门声响起。我将《骨肉皮传说》塞进抽屉,将抽屉迅速关上。“请进。”
门打开,是Jacky。
“Jacky,有什么事吗?”
Jacky说:“我要辞职了。我已经向公司递交了辞呈。”
“为什么?”
“原因其实特别简单,在这个位置上,我永远鼓不起追你的勇气。我需要一个平等的机会,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其实你大可不必……”
Jacky说:“我已经考虑得十分清楚了。就算将来你不会答应我也好,至少我为此争取过了。我可不想明明每天在心里渴望着你,却要装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样对我太痛苦了。”
“好吧,”我说:“希望你一切顺利。”
夏天已经要过去,夜晚有些凉了,我穿了一件牛仔外套。公用电话亭的电话还是响了。
我对电话那头的朋友说:“夏天要过去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见面了。”我的朋友说。
“为什么?凡事还是问个为什么比较好。”
“我想要确认一件事。”
“确认我们曾经在某个地方见过,还是确认……”
“我只是想确认我是不是已经爱上了你,而我自己还不知道……我想清楚地确认这一点。”
“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有些特别的朋友……”
“我想我们一定要见面!”他打断了我。
“好的,你说什么时候?也许……我也需要确认这一点。”
夜凉如水的晚上,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庆祝生活的方法》。歌曲声音渐弱,拉作背景。主持人的声音传出来……
“大家好,我是有待。欢迎收听《LISTEN FM》。现在这首歌曲是来自果味木马乐队的《庆祝生活的方法》。果味木马乐队目前出版了他们的第一张专辑,《果味帝国》。我认为,果味木马乐队完全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支国内的乐队,我甚至认为,果味木马乐队的这张专辑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的一张国内唱片。让我们跟果味木马乐队在音乐中,一起庆祝生活……”
音量被拉大,谢翔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来。放大。
我靠在沙发上,捧着一杯咖啡安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把灯光调暗,坐回沙发上。又过了一会儿,我伸出手,把沙发边上仅剩的一盏灯也关掉。音乐在黑暗中流淌着。
我们沉醉/我们的卑微/我们在各自的世界里孤寂的坠毁/
即使破碎/姿态也要优美/装作只是在庆祝一次巧妙的轮回
我们感激/伴随着叹息/只因那情景只能短暂连接我和你/
于是跳舞吧/动作再快些/再轻松些/反正结束的那一刻总是要分离
我一直在寻找着你/承受着你的记忆/将那些细节拾起/
直到我们难以被再次唤醒/就用结束的方法去庆祝一下/
等到多年以后/才忽然想起/那个黑暗里舞动的少年/那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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