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08 01:04:45
(舌头乐队。摄影:天地蒙润)
继痛仰乐队之后,《中国之星》舌头乐队的演出片段再次被剪,崔健也因此获得了“中国摇滚一剪没教父”的美称。第一时间流出的文章称,舌头乐队演出片段被剪,“据说,是因为其中一句歌词,‘侵略者们带走了他们能够带走的,毁掉了他们能够毁掉的’……”
但舌头乐队的演出片段被剪,真的仅仅是因为这句歌词吗?
这个“据说”用得非常暧昧。也就是说,发文者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官方证明,仅仅是一个“据说”,就又把所有的罪恶都推到赵家人身上,。
作为一名舌头乐队多年的脑残粉,我也热泪盈眶地怀着朝圣般的心理观看了这段视频。看了之后心情复杂。
(点击“阅读原文”,可观看被剪掉的舌头乐队演出片段。)
说句很多人不爱听的,看完视频,我觉得舌头乐队被剪未必和歌词有关,很可能还是和痛仰一样,是因为演出的效果太差,播出会影响收视率。
首先,《妈妈一起飞吧,妈妈一起摇滚吧》这首歌是一首好歌,但它只是一首适合在耳机里听以及音乐节现场粉丝大合唱的歌,但是真的完全不适合上电视。这首歌时间很长,副歌切入得太慢,前面一大段都是温吞缓慢的鼓点吉他和吴吞的诗朗诵。
舌头的粉丝和伪粉丝们也许会看得洋洋自得,觉得自己认为牛逼的摇滚乐队终于在大众面前展现了他们前所未见的一种音乐。“让你们这些傻逼看看啥叫真正的好音乐!”
但从未接触过舌头乐队的观众根本就不买账,他们也许只有一种感受:我操?!,你就给我来这么一大段诗朗诵?!你他妈逗我呢?!
视频也能看出,虽然剪辑努力插进了几个观众和导师认真聆听的画面,但是不明真相的观众看着这几个大男人在舞台上搞配乐诗朗诵,节奏还这么缓慢冗长,真的是如坐针毡啊。看得我尴尬症都要犯了。
有点想哭,看着自己热爱了这么多年的乐队,在这个舞台上自我羞辱,以及被观众羞辱。
在这里要说的一个概念叫“迷恋光环效应”。这是英国大众传播心理学家桑德拉-尼莫在1976年提出的一个概念,说的是,如果一个人迷恋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东西,他会将这种迷恋转化成一种放大的光环,强加在他所迷恋的人和东西上,这种光环又会进一步加强他的迷恋,这种炫目的迷恋光环会让他产生一种难以言语的自豪感,以及产生一种认为所有人都与他一样能感受到这种虚假光环的错觉,但其实他人并无法感受到这种光环。
“迷恋光环效应”在追星族身上得到充分体现。比如TF BOYS粉丝们觉得自己的偶像特别棒,但是外人看起来就觉得特别傻逼。
同理,舌头乐队的粉丝和伪粉丝们在觉得舌头特别牛逼的时候,其他不明真相的群众就会觉得:什么傻逼玩意儿。
你的这种迷恋感染不了别人。大多数人对于陌生的东西,会下意识产生戒备心理,消除这种戒备心理的方式,就是将陌生的东西伪装成他们所熟悉的东西。
所以舌头乐队的这首《妈妈一起飞吧,妈妈一起摇滚吧》,在粉丝听起来是一种自嗨的G点,但在观众眼里,这是一种不知所云的挑衅。
(好吧,这个“迷恋光环效应”其实是笔者自己瞎编的。)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这个节目和这段演出的本质。
我们知道,在消费主义盛行的现代社会,一切东西都是可以用来出售的,包括摇滚乐。自从摇滚乐跟大众接触的那一天起,它就已经成为了一种商品。从披头士到metallic到林肯公园,摇滚乐被商人包装成一种精致的商品,兜售给需要它们的大众。
包括嬉皮文化,包括自助游文化,包括间隔年文化,包括隐居文化,在这个商业社会,它们最后统统变成了一种可以卖了换钱的商品。
而不愿意进入商业社会的那一部分,我们称之为“地下”,比如“地下朋克”、“地下摇滚”。
“舌头乐队”曾经就是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地下摇滚。
他们不被大众所知,不使用大众传播方式进行乐队的经营,不讨好大众的口味。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生存,以至于生存得无比贫穷和艰难。
这就是中国地下摇滚的普遍状况,这也是崔健如此急于让“地下摇滚”出现在大众视野的原因。他希望大众能够理解和支持地下摇滚,地下摇滚因此得以继续存活,或者更好地存活。
而悖论就此产生:地下摇滚一旦出现在大众视野,它的“地下”属性就立即消失了,它从此成为了一种商品。从那一刻起,它再也不是地下摇滚,而成为了市场化的商品。
市场化的商品,需要满足大众需求,讨好大众心理。市场化的摇滚,无论大家是否承认,中国做的最好的,是汪峰。
汪峰独自撑起中国音乐的半壁江山,就是因为他把摇滚乐真真正正做成了最能讨好大众、满足大众需求的商品。
每天排练多少小时,每个月写几首新歌、每年开几场演唱会参加几个节目、每张专辑准备多长时间用多少乐器编曲改多少回录音重复多少遍,都是在一个极其严格的规则里进行。
就这方面来说,舌头乐队和绝大多数地下摇滚乐队是不合格的,他们没有这样的条件,同时,他们也没有达到汪峰这样的自我要求。
穷,这么多年无视市场,缺少工业化的流程,以及,地下多年之后形成的一种奇怪的懒散和惰性。
所以他们无法提供给大众一个成熟的商品。
他们提供的商品在大众看来是怪诞的,随意的,没有经过精心准备的,甚至,是傲慢的。
这也是中国摇滚乐的普遍现状。
得过且过、小富即安、不求精进的态度,让绝大多数中国摇滚乐队失去了成为一流摇滚乐队的机会。
他们愿意把更多时间花在吸果、喝酒、无所事事上,而懒得追求音乐的创新、唱功的训练和乐器编排的精进。他们认为摇滚乐就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某支乐队会因为另一乐队睡了自己的果儿,而在微博上撕逼。
这样的生活方式无可厚非。但你既想过这样的生活,又想得到大众的认可,名利双收。显然是不可能。
许多摇滚乐队和乐迷总是在抱怨大众不理解不支持摇滚,却很少从自身进行反省。
你们做足了摇滚艺术家的范儿,但你们的音乐,真的足够好了吗?你们想赚大钱,但你们的音乐,真的是一个有诚意的商品吗?
这几年国外流行音乐日新月异,在想法、创意、制作上已经拉开了摇滚乐队不止一点半点。连英伦男子天团冷耍都要跟着流行音乐的元素走,摇滚乐本身,已经是全球化的衰落。许多曾经令我们惊艳的摇滚乐队,也已经难以再交出令人满意的作品。就靠每年啃老本苟延残喘。
中国摇滚乐二十几年,真的有在进步吗?
多么令人悲哀。曾经锐意前卫的摇滚乐,已经老了。
再回到舌头的音乐本身。舌头乐队曾经是中国地下摇滚圈里最突出的乐队之一。
请注意,是“曾经”。
他们排练非常勤奋,每一位乐手都是行业内顶尖的。在最初短暂的巅峰之后,舌头乐队解散了。这几位都是艺术家性格的成员继续过起了远离现代社会的艺术家生活。
吉他手朱小龙去了法国,后来又回了大理。吴吞住在北京的郊外,过着没有网络的避世生活,写诗,贝斯手吴俊德做了”旅行者乐队“。
他们一直都很贫穷。因为他们自愿选择了“地下”的状态。
我读过吴吞的很多诗,甚至认为他是中国当代最好的诗人之一,在我做独立杂志的时候,因为我们杂志非常有钱非常任性,我作为文学版的责任编辑,甚至打算公器私用,刊登吴吞的诗,给他每行100元的天价稿费。由于特殊原因,杂志突然倒闭了,这个愿望始终没能实现。
因为我敬佩他,能在这个时代仍然不为所动地活着。我希望能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对他的敬意,那就是给钱。
解散几年之后,舌头乐队重组。他们仍然是没日没夜地排练,他们的态度实在是地下摇滚圈里最勤奋最端正的。但是遗憾的是,他们没有做出新的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作品还是原来那些,只多了一首新歌,《妈妈一起飞吧,妈妈一起摇滚吧》。这首歌编曲悦耳,感人肺腑,吴吞的歌词还是那么好,甚至因为“飞”和“摇滚”这两个字眼,吸引到了许多新粉,重新成为了地下摇滚圈出场费最贵的乐队之一。
但对于曾经最突出的地下摇滚乐队来说,这远远不够。
十几年的时间,就出了一首新歌。
创作是艰难的,我承认,尤其是一群都是艺术家性格的人在一起创作。但是,你们真的不能做得更好了吗?你们真的不能做得更加令人骄傲了吗?
你可以说,不能了,我就是这么任性,我是地下摇滚艺术家,请不要用商业社会的那一套法则来要求我。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要上电视?
这终究是一次商业交易。电视台给了你们要的机会,那也就要求你们给到他们要的演出效果,这场交易最终是由大众买单,所以你们需要在一定程度上讨好大众。这是商业社会的契约精神。
结果电视台让你们参加节目了,你们却没有给到令电视台和观众满意的作品。你们得到了机会,另一方面又傲娇,我行我素不考虑收视率。这叫缺乏契约精神。
出来混都是要还的。电视台无法不考虑收视效果,毕竟他们是需要赚钱的商业体系。
至于歌词,“侵略者们带走了他们能够带走的,毁掉了他们能够毁掉的”真的那么容易就触碰到的敏感点?大众听了,顶多也只是会联想到八国联军、日本鬼子罢了。没有几个人会真的深究这首歌词的深层含义,包括那些被“飞”和“摇滚”吸引来的新粉丝。
地下摇滚上公众节目本身就意味着妥协,妥协的第一步是自我阉割,第二部是自我羞辱。舌头是自愿进入了这场游戏规则。既然舌头做出了这样的选择,羞辱是必然会来临的。最后就看你是否能承受这种羞辱。
不能承受这种羞辱的吉他手朱小龙离队了,没有登上这个舞台。他的性格是一直如此,自私,自恋,无比坚决的艺术家性格,在舞台上,他的光芒从来不逊于吴吞。但他宁愿放弃这个舞台,也不愿意接受来自舞台和大众的羞辱。
最后的结果是,在进行了自我羞辱和被羞辱之后,舌头乐队无奈地领了盒饭退场。
吴吞是个诗人,但作为诗人的吴吞,从站在这个舞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
最后诚恳地致中国地下摇滚:如果你们要进入商业社会,成为商品,那就成为一件有诚意的、真正的商品。如果你们要完全坚守自我,那就和这个令人作呕的游戏规则死磕到底。